傅郎中闻言,仿佛触动满怀心伤。以为二人是外人不知镇情,嗟叹数声细数起来。
“少侠外来,或许不知,我这归云镇这许多年来常有妖匪之扰却无忧皆是因为本镇有一制扇玄门,叫做‘归云山庄’!赖其力才保得数百年周全。
只是这两年,庄上出了位不肖庄主,名叫‘云墨’,别号‘归云书生’。初先还心怀仁义,秉领祖德,恪尽职守,惩恶扬善,护力镇民,受尽归云镇镇民敬拜!
可不想末了这后几年,因他救了个不知名的妖女,纳入庄上,终日为女色所迷。从此后,竟闭庄绝务,终日纵乐,尽费镇上护卫之事。以致镇防羸弱,不堪一击,这才酿成今日之灾呀!”言罢,摇首悲伤,泪横满面。
傅郎中止住悲痛,又展颜道:“好在前几日,云墨的师兄,当年的归云山庄大弟子‘花不染’!闻得此事,已从外赶回庄上,好歹清理了门户。今时,花庄主已正位,归云镇复有望矣!”
無尘闻之,暗叹归云书生胸襟阔广如斯,真叫人敬佩!虽心知其屈,却又不能为之伸言,只能暗暗为其伤怀难过。
心雨对这些不尽知晓,也不甚关心其他门派纷争之事,先去照料那些伤民去了。
傅郎中说罢,也与徒弟小轩取食照料众人。
如此,傅郎中师徒二人每日担食,白天来相携照料,日落便一起离去,不觉如此,竟过了半月有余。
期间,二人独相处时,心雨便摘下自己的尘缘纱,与無尘以目相对。
心雨巧尽心思“照顾”無尘,尽法要他感知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妙感觉,企图以爱念意识化解他心中寒冰。可由于不是真心,無尘始终毫无半丝知觉,明姑又不见回,心雨不免心中焦急。
‘花语还香’阁上,二人对坐。心雨心道:我对他本非动的真心,爱念之火本是假的。
他心境中的冰封又如此深寒,外念莫可入,难怪我尽做徒劳了。看来,只有想法复燃他内心自身的情念之火,方可由内而外自融之了。
忽而又思:他是个不可多见的心念纯一的男子。心中情恋之念被固做冰封,即便是他自己也恐非易解,得需在他心念薄弱时设法助他自己燃起内心情火。
一日晚,傅郎中师徒二人料理妥当离去,夜幕渐笼,略有薄雾。
心雨無尘二人整顿衣裳,方欲返回楼阁,忽然巷北郊外远处有簌簌阴风吹起。
这条街巷位于镇北僻静处,巷北城郊有一片槐树林因常栖黑鸦,有名‘黑鸦林’。
先前有几位外庄弟子把守,此时花不染新任归云山庄庄主,镇防护卫之事也不知安置妥当否。
二人警觉,缓步走到巷口,忽闻黑鸦林里阵阵击斗声响起。
無尘舍了心雨,速提步前往,当先抛开心雨一段距离,顺着街墙,提剑登顶探视。
黑鸦林里激斗声又突然消匿,只见几只黑影闪过,远远瞧见林边防守的几名外庄弟子已横躺在地上。
無尘不明就里,正心惊,忽闻身后相斗之声泛起。赶忙回身,见六七只狼妖匪正将心雨围在核心!
原来它们早已发现無尘二人,故意将無尘引开,却又绕过房墙袭入街巷,攻向心雨。
無尘大怒,撩起白芒剑影杀了回来,突入阵内,与心雨背立一处。
無尘这才看清狼匪模样:人形狼足,面与人无异,却青面獠牙,撕声凄厉!爪如人掌,个个右掌手腕处皆有一个炭火般通红的圆血环。
那血环深嵌入手臂内,它们各举刀斧叉戟,挥舞时撩起一道道细细血焰!
二人身旁不远处便是伤民伏地养息之地。狼匪窜动迅速,几名伤民已被狼匪复加伤害。
心雨恐其再伤及其他更多受伤镇民,抽出腰间紫月绫,分束在双手,舞动时紫芒盛开,发出数道紫绫。
这几道紫绫如花叶绽放,向外射出,将那几个狼匪各自足下捆缚住,使它们立于就地不得移动。
那些狼匪足下被紫绫禁制,只胡乱挥舞手中利器,却近前不得,嘶吼声凶戾恐怖!
無尘见心雨两手各牵几道紫绫,耀眼盛芒,绚丽至极。正欲乘隙突出,寻杀那较弱的几只狼匪。
忽然,那些狼匪见足下被禁制不可移动,纷纷齐发出一撇呼哨声!各个举起右腕,仰起头朝手腕上的血圆环咬去!
顿时,一股火血浓雾从其各自手腕血圆环处腾起,涌到手中兵刃上!那些兵刃得了这火血就仿佛获了生机,赤焰狂生,暝灭不定!
随后,几只狼匪齐声呼哨,齐将手中兵刃掷出,满空缭乱着朝二人袭来!
無尘颇为被动,忙右手架起归尘剑,一剑将群刃横档在头顶上!这才感到压迫之力非同小可,对那血火之力不禁骇然!
無尘正欲振力奋起,忽闻前面有一个镇民的凄厉呼叫声传来,只见当头那只最壮的狼妖匪正抓起一个伤民当做靶头朝他二人掷将过来!
虽在一瞬间,但心雨無尘二人皆知妖匪掷伤民之躯乃虚晃,后面定有暗算!叵耐心雨双手无暇,無尘右手把剑!情不得已,無尘只得不顾计较,伸出左手,只手拦腰接住那伤民!
果然随后风声响动,一柄白森森的狼牙短刃随之飞来,無尘知道避无可避,只好凝聚周身太虚真气侧首闭目正待来受!
忽闻得心雨一声叫唤,無尘睁开眼只见心雨已扭转身躯,挡在了自己面前,那狼牙短刃已刺在她左肩秀臂上,深入肌理,顿时血染紫衣。
無尘大惊,一剑震散群刃,舍下伤民,抱住心雨。
此时,心雨手中紫绫失了禁制,众狼妖匪纷纷招回了兵刃,足下束缚尽去,在一瞬间相向杀来。
無尘撩起归尘剑,奋不顾身护住心雨,情急之下恰巧将冲在最跟前那只狼匪的右腕从血红圆环处正好斫断!
那妖匪断腕处火血喷涌,撒在地上如热铁淬火,“嗤嗤”数声之后,那火血竟瞬间蒸发,钻入地下不见!
那妖匪断了火血腕便就地打滚,悲吼不止!手里叉刃兵器上的火焰也顿时消失。
無尘无意间知晓了妖匪命门,大喜,抱定心雨左冲右突,连将上前的三只妖匪右腕斩断。
其余妖匪见状知不是了对头,呼哨一声,拽起伤伴,转头影跃数丈。跳过巷头,亡命般朝黑鸦林外逃去。
無尘扶起心雨要为其敷上乾坤寸玉瓶里的彩障,心雨阻道:“此妖匪的刀伤无毒,不必妄费乾坤寸玉。
你用玄门之气把这颗‘碧波三七丸’化成粉末,敷在我伤处就好。”言罢从腰间摸出一粒翠绿色丹丸递给無尘。
無尘接过丹丸,见正是那日替瓦肆里那位‘三郎’医治腿伤的丹药。
無尘握在掌心,内力一催,化成一团绿粉,照着心雨左臂肩的伤口敷上,只见伤口血痕顿时结成一层薄霜,血止罢,只剩下阵阵隐痛。
心雨又递与几粒丹丸,道:“不必管我,你且用此药先去医治适才周围受伤之人。”
無尘将那几位亦被刺伤的伤众一一医罢,回身扶起心雨,往‘花语还香’阁走去。
心雨躺在床前卸下尘缘纱,目视無尘,心思微动,嗔道:“你怎地舍了我,一个人独上房顶做甚?!”
無尘道:“我欲探它们动静,先制之。”
心雨垂首伤心道:“若不是你的粗心大意,我也不会受伤?!”
心雨抚着伤口,拧着秀眉,口道“好疼!”
無尘不语,心中一阵歉疚,心道:的确是因为我,才使她受了伤!
彼此默默良久,無尘道:“那一刀我既躲之不过,你又救之不得,你明明知道自己要受伤为什么还要替我挡?”
心雨道:“我不想让你受伤!”
無尘愕然,默默良久,二人目目对视,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温软气息。
無尘从未曾触及过这种难以言述的妙感,心中一阵莫名其妙的焚热涌起,同时又觉心底另一阵逆寒从心底深处泛起,一个寒栗,随即却都消失。
这晚,心雨卧伤在床,無尘烧的饭菜,其味粗淡,心雨却赞不绝口。
無尘满脸锅炭烟灰,终于端上几样平时她常做的几样笋菜。
心雨吃的津津有味,無尘见她不停赞自己做的并不可口的饭菜,绝非故作之态,心中似乎泛起某种莫名的说不清的感觉!
只是那感觉一旦出现,就会有另一种叫人窒息般冰寒压抑感同时在内心出现,两者挣扎一番,最后又都一起消失。
無尘忍不住,微微道:“明是难以下咽,你为何还要说是美味!”
心雨“欣赏”着他的满面烟灰,却不说破,喜滋滋道:“心中之味与口中之味不同,因为今晚的饭菜是你为我做的!”
二人默默不语,心雨忽又低声嗔道:“我‘照顾’了你那么久,你总要学会‘照顾’我的!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受伤。”
無尘闻言,默默不语。
心雨吃罢最后一碗咸淡不宜的笋粥,瞅着無尘,抿嘴乐了半天,道:“饱啦!你也该去洗洗脸了!”
無尘这才终于发觉自己脸上锅灰!
忙收拾碗筷,如飞下楼,洗刷碗筷,洗罢脸,深悔自己未曾跟烟雨师弟好好学厨。
夜已晚,二人各自回房。
是夜,無尘竟良久不能眠,心中无法控制的生起许多疑惑!
她为什么会甘愿为我受伤?我做的饭菜那么糟糕,她却如此欢喜?她一直都在处处照顾我,我也该照顾她吗?
师父说我已摈却俗世间男女****?可****到底是什么?若心雨姑娘所为的这一切都是“****”,我为什么一点也感觉不到是什么感觉呢?”
不知为何,这些念头一出现,便内心寒热交织,心里总有阵阵焚热不时涌起,但每次涌起又都会有另一种强烈的寒迫之意出现,挣扎一番后将之平息。
無尘心中总会不自主的思及心雨的种种言语,愈加不能眠,开始胡思乱想。
又思:“今日妖匪之袭,委实是因我之故才叫她受伤,我若不盲然赶在前头,那些妖匪定不会一时只围住她一人!
我若一直在身旁照顾她,她定不会受此伤!我怎么可以弃她于不顾?我真该死!”無尘越思心越乱!
又想:“今日我做的饭菜明明咸淡不一,我自己都难以下咽,她却乐滋滋的吃的津津有味,又绝非故作之态,这是为什么?
这许多日,她一直在照顾我,我也应该照顾着她,可我为什么想要照顾她?”
斯念一动,那股焚热又逆袭心海,同时心里另一种强烈的压抑寒迫之感也同时出现,两者交织纠缠使得無尘连打了几个寒噤!
無尘心里烦乱至极,不欲去想却又无法控制,头疼欲裂!
如此过了许久,昏昏沉沉,恍恍惚惚中,無尘身处一片昏暗朦胧的山崖之侧!
隔着百丈深渊,对岸又是一处断崖,远远看见一个白衣倩影正站在对岸崖头,隐隐约约不见其容!
可不知为何,对于那身影,好似非常非常的熟悉,好似前世最亲切的梦影忽然呈现在面前,好似三生三世已忘却的最好、最亲近之人忽然忆起,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种感觉無尘从未曾体味过,只觉所有的孤苦,所有莫名的悲伤在这个身影前都顷刻间化作泡影!
内心的宁静与满足堪比那滴水池上静思入定时的感受还要舒意。
忽然,冥空昏暗,阴风烈烈,周围尽是狼妖匪,各举烈焰叉刃,恶相狰狞,怪戾嘶吼,围住那白衣身影不住袭上前去。
無尘大惊,提起归尘剑,拼命御行,眼见那崖头就在眼前却又怎么也靠近不了!
孤崖之巅,那白衣女子挥舞雪袖,挡之不住,狼匪撕吼如潮,四面八方竞相扑来,娇弱的白衣倩影终于淹没在狼匪群中!
無尘心惊肉跳,大声疾呼却已看不见、听不见,拼力御行却近之不得,周围的一切仿佛凝固了一般,只觉狼匪嘶吼之声如雷电交织的撕扯着心肺!
無尘狂怒,大吼一声,使出全身玄力,终于挣脱束缚,落在了对岸崖边,突入狼匪群中,拒剑疾扫,怎耐狼匪如潮,却之不绝!
無尘突入核心找寻,在群匪深处终于看见躺在地上被群匪围攻的白衣身影,看见了地上正在孤独挣扎的芊芊玉手。
無尘舍了宝剑拼命奋力伸手去抓,眼看要抓住那支手却忽然眼前一阵闪耀和炫目,周围狼匪和那白衣女子尽皆消失……
無尘怵然惊醒,坐立起来,原来是一场恶梦!
大汗淋漓,喘息过后,心神尚未凝定,手中却握着一只温婉玉手。
抬眼见心雨竟扶坐在身旁,正用汉巾为自己擦汗,無尘心中千言万语急欲言,心雨以手止其口,温尔道:“我听见你大吼大叫,就过来看你,知你定是梦魇了,且不要言,躺下休息,我来助你!”
不知为何,無尘此刻听见心雨的言语声音,心中虽有压抑郁闷窒息的痛苦,虽有千言万语,却只觉得此刻心雨的一言一动都使自己心意畅快至极!
凝望着她的双眸,她说的什么都很想要去顺从,紧紧握住心雨的手,看着心雨双眸,腹中万言都不必再言,心中惊悸渐渐平息!
無尘不知眼前的一切是不是梦,只愿沉寂其中,永远也不要醒来,忽然很想很想永远就这么握住,不要再离开!
她往日的一颦一笑都在脑中不停出现,萦绕不休,無尘萌动这些心念,心中那股压抑烦乱冰迫之力也愈加强烈!
無尘只觉窒息难耐,却又无论如何也舍不下心雨的手,舍不下关于心雨的那些点滴念头,渐渐心神不支,恍惚里只听见阵阵似曾熟悉的凤鸾和鸣之声响起,無尘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