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雨对無尘施罢“紫月之祝”,见他面容苦楚至极,知其心境中正在渐渐苏醒萌燃的情念之火与那尘念冰魄之封的争斗正到了紧要关头。
又见無尘浑身大汗透衣,面如水洗,心雨无意中拿起手中尘缘纱误做汉巾拭擦其面。
不想尘缘紫纱触及無尘脸颊上的一瞬间竟忽而化作数道寒光紫烟,嗤缭一声,消散了去,心雨大惊!舍了無尘,乍起,跌坐在茶桌前,见两手空空,心下大骇。
“失了尘缘纱,如何与明姑和圣母交待!”
尘缘纱干系甚大,心雨惶恐至极,心道:尘缘纱乃圣母所赐,隔我俗世情缘,护我净月之心,如今失却如何是好?!顿时心下忧虑,彷徨不定,急急回到自己房中。
次日,無尘醒来,只觉心中隐隐有压郁之感,以手抚之,渐生渐隐,环顾居室内,晨曦盈肺阙,檀香袭心海。
只觉房间里各种萝、兰、花、草的点缀有着从未曾有过的静谧、舒心,忽然觉得心神从未有过的豁然开朗。
桌上那盆滴血海棠绿叶虬枝,红花朵朵,殷红如血,無尘虽日日皆见此花,却不知为何今日醒来见到它,竟不禁有种莫名的悲伤透入心扉!
关于这滴血海棠的来历,想起心雨姑娘曾言道过:“古人相思至疾,呕血于阶下,化而为花,遂为海棠”。
無尘陷入沉思,心中起伏不定,久久未能平息,抬头又见秀窗映远山,晨雾寒岚,隔窗透衣。
晨间正是天地阴阳交泰的时辰,本就散发着一股清新气息。若是在太虚峰,無尘正与师弟们在峰前滴水池前的小太极广场上,面朝着百里书山径,立桩入定,吐纳这乾坤至阳至纯之气,享受身心清澈的宁静!
只是此时,無尘只觉得这天地寰宇的气息里有股从未曾有过的暖意!
绿叶、红花、窗台和远山秀景皆融入其中。
这暖意中流淌着亲密与渴望!那种感觉飘荡在空气中,仿佛要将自己与这天地寰宇容纳在一起,身心由内而外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窗台边书案伏宣纸,被温和的微风阵阵撩起,無尘不自觉走将过去,蘸满笔墨,对景良久,轻轻用力书下一个“情”字!
往日清晨醒来皆是心雨早早端上饭菜,呼叫自己早些吃过,好早些下去街巷照料伤众,今晨等了这许久却不见心雨身影。
下意识的临窗远眺,忽然忆得昨晚心雨似乎在黑鸦林妖匪争斗中受了重伤。無尘幡然醒忆,猛击脑门,恨道:“我真该死,怎地把这事忘掉!”
無尘忙整顿衣裳,推开阁楼门,下了梯廊,朝街巷望去。只见心雨和傅郎中还有徒弟小轩已远在伤人群里正在给众人分施清粥。
無尘箭步如飞,来至跟前,帮着与众人分施粥汤,却步步挪往心雨,得隙独急切问道:“你昨日受伤,可无碍否?”
心雨紫纱蒙面,不以正眼视無尘,似故有隐意,侧过一旁,道:“已无大碍,不劳挂念!”
一个“挂念”听在無尘耳里,竟如挥之不去的咒语,钻进心里,反复出现。
無尘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这种感觉出现,又觉心中隐隐有沉闷之痛泛起。愈想心愈乱,头愈痛,竟不支,以手撑卧于地!
無尘正欲强自扶地而起,已有秀腕将自己挽臂扶起,回顾正是心雨。四目相触,無尘只觉心中狂跳,开口急欲言又不知何言!心雨转过身,已远去照料其他伤众。
往日,心雨常会忽然挡在自己跟前,目目相视,问自己可曾意会。可自己心如死水静潭,从未曾有何意会。
这一日,不知怎地,無尘总渴望得到心雨的眼神,尽管每次心中都会泛起阵阵压抑之痛!
只是心雨却不知为何,不似往日,总在刻意回避自己,如此一日不觉飞逝。日落,傅郎中和小轩离去,只见心雨不像往常那般与自己并肩同往‘花语还香’阁,却早已独上楼去,無尘迫不及待,忙尾随追了上去。
木梯里,無尘在其身后道:“你受伤了,今晚还是我来准备晚餐吧!”言罢不等心雨答言便转身往后间花铺厨房奔去。
往日里,但凡二人独自在一起时心雨就会去掉面纱,真容相对。
今日,回到了花铺阁楼,心雨却始终紫纱藏素容。
往日里都是心雨将做好的饭菜端至楼上居室,启窗洞户,山景映室,二人相向饮食。今日,無尘却见心雨走下楼阁,端做在一楼花铺正厅堂里,無尘只得将做好的饭菜置放在正堂花桌上。
心雨这才不得已卸了面纱,却不正眼视無尘,二人静静拾筷进餐,竟都无言语。無尘以为饭菜不可口,心中暗恨往日里未曾向烟雨师弟讨学厨艺,师弟每次欲以教授,自己却总以‘迷尘俗技’笑之。
二人餐罢,無尘收拾碗筷,歉道:“不知厨事,饭菜粗陋,可糟蹋你胃口了。”
心雨笑道:“比昨日好多了!”
無尘闻言大喜,忙往后料理去了。
心雨见無尘心中情念冰封已渐释解,情念之心复燃,本自欣喜,却因失了尘缘纱,心中忧虑,高兴不起来。更想起明姑曾言:“净月在,紫月永辉,净月失,情魔近身。”不由的惶恐至极。
二人坐在花堂,心雨突觉心神一动,起身忽道:“明姑回来了!”
心雨急遮起“尘缘纱”,实则乃用紫衣纱替做的。
心雨奔向门外,無尘随之而出,果见远处街巷一个紫衣身影,路过那些受伤镇民,左右查看之后,才朝“花语还香”楼铺走来。
無尘见这女子亦是通体紫衣,紫纱蒙素面,紫绫悬腰间,体态轻盈,手提一个毛茸布囊,款款走来。
心雨早已忘却忧虑,欢快的奔到明姑怀里,喜笑牵挽,尽显女儿态。
明姑心系伤民之事,并未在意心雨面上尘缘纱的真假。别后重逢,亦是欢乐了一阵,见过無尘,将手中毛茸茸布囊掷放在桌上。
無尘为和明姑彼此见过师门之礼,心雨忙问明姑可曾寻得医治妖匪毒伤之法。
明姑坐下,缓缓谓二人道来:“那日,我故意纵放末后那两只狼人妖匪逃脱,跟踪至镇北林深处才将之擒住,讯问后方知此毒缘由。
原来这次归云镇妖匪之劫乃是魍魉山的魑魅妖道与孔雀岭屠龙山的狼人妖匪合谋为之。
这些受伤镇民皆身中两种妖毒,一是魍魉幽冥之毒,一是幽冥狼血之毒,故而需得两样法物方可得解,一为‘狼啼草’,一为‘狼鸣花’!”
無尘急道:“‘狼啼草’和‘狼鸣花’何处可寻得?”
明姑道:“我已探知那狼啼草生长在孔雀岭天狼洞窟附近的崖壁断仞上,崖前有成群冥狼把守。那冥狼身上皆附着有幽冥怨魄人魂,故而夜夜啼叫,滋养此草,狼啼草可解幽冥之毒。”
明姑言罢,抖动桌上狼皮茸袋,道:“好在我恶斗这许多日终于将此草险中得来!”
無尘见那袋中之物蠕动,竟似活物。
待明姑解开袋口取将出来,只见狼蹄草三叶六根,须毛不住的摆动。叶如首,根如足,竟是活物,在桌面上来回走动。三叶中间长着一个青茸阔口,正在翕张吞吐一团青雾。那青雾凝而不散,从那阔口里吐出离身不远又吞回腹中。
無尘见满是邪气,颇觉怪异!心雨在南国紫月山地长大,多闻各种奇花异草,却并不觉异。
明姑道:“单这‘狼啼草’还不足,还需取得‘狼鸣花’方可拯救镇民之毒。”
無尘道:“‘狼鸣花’又在何处?”
“我已探知,狼鸣花就深藏在天狼洞窟深处!一则是那狼窟恶瘴之地深浅未知,我未敢贸然涉险。二则我恐离开镇上日久,又有妖匪余孽滋扰,故这才急急归来。”
無尘闻言羞愧满面,低首揖礼,将昨晚狼匪偷袭之事复述一遍,深责自己之失,致心雨受伤!
明姑闻心雨受伤,心疼了一阵,察其臂膀伤处,见无大碍,看了無尘几眼,默默不语。
無尘昂首揖礼道:“在下微末道行,愿与明姑再往,夺得此花,拯救镇民!”
又道:“只是这镇上伤民亦需有人照料,不如就让心雨姑娘留下守住此草,我与明姑二人同往,如何?”
心雨闻言不依,定言同往!
明姑也有意让她跟自己一起,好增加一番历练,于是道:“狼啼草我自有办法安藏,镇上伤民可由傅郎中和小轩照料。心雨亦非我玄门足下寻常之辈,将来担当玄门重任,正当多加磨练才是。可多一人之力,也好便宜行事。”
無尘偷眼看心雨,暗自起誓:刀山火海,我定不再叫你受任何伤害!
又叹:若有惊秋同往,无忧矣!
心雨立于旁,忽然心中一阵惊栗!知是無尘之故,不敢看無尘,急走进阁房,收拾行装去了。
于是,明姑将狼啼草在“花语还香”阁里行法隐匿,又取出一包什物到街巷交于傅郎中,吩咐若中毒镇民有病重者便需如此如此便可。计议罢,三人出了街巷,离开归云镇,齐往孔雀岭天狼洞窟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