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云神清气爽的出了门,整理了一下衣襟,对卓幼凝正经念道:
“一出不孝二出淫,三出无子四出恶疾···”
卓幼凝虽莫名其妙,但却根本不想跟这人说话,眼前人好像完全没察觉她的厌恶,只道:
“小娘子以后可要好好听话,不然按照这个妇女七出,我是可以休了你的。”
卓幼凝气道:“你说什么!”
“你又当真?”
闹个没趣,江路云心情却是不错,卓幼凝冷笑道:
“当年西北军毁我南汉江山,你不怕我总有一天要手刃你?”
江路云笑道:“要手刃我也先轮到那位西蜀皇子南宫,幼凝急个什么?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们南汉,上至宰相,下至士兵,都临阵倒戈,不然西北军能在半年内取了南汉?幼凝报仇只找了我,我也太冤枉了。”
卓幼凝忿恨不语,一双清亮眸子只瞪着江路云。
长了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单纯的,有时却又是复杂的。
说来卓幼凝其实也没有多恨江路云,十五年前她目睹的是曾经熟悉的人,一个个在安聿的铁蹄面前完全变了样,他们那时的嘴脸有多丑恶,卓幼凝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她那时也不过是个几岁幼女,又真能懂个什么?
江路云道:“建元十九年,墉国,也就是南汉国灭,李昭未杀皇室一人,让皇族都往了岭南去,可只一年时间,岭南两次发生暴乱,这才逼得李昭下了狠手屠尽了南汉皇族。我只奇怪,怎就让你一个不满十岁的幼女给逃了?”
卓幼凝道:“休想我告诉你。”
江路云笑道:“真不用你告诉我,我既知道你是南汉公主,还能不明白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南汉是靠海之国,水师力量强大,且有一个神秘而又低调的邻国,方外之州,海上陆国——东夷。我说的没错吧?”
未料到江路云说到这个,卓幼凝还是愣了片刻。东夷素来少与中土王朝来往,不属于陆上九州之列,江路云语气,却是对其有一番了解。
见卓幼凝没有开口意思,江路云懒得强求,只道:
“你身负魅惑秘术,又算是精通药理,恰恰我以前认识一人,也是如此。她是东夷之人,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卓幼凝一副认识也绝对不说的表情,江路云道也罢也罢,有的是机会,江路云歪嘴笑了笑,只唤了明川过来,刚开口,那少年就从天而降,江路云捏着他耳朵道:
“造孽!说了多少次不要躲在房檐上听我说话!”
明川巧妙躲开,又翻上房梁,见江路云原地瞪他,笑的快岔气,只道:
“瞻台又来找你了!”
先进来的却是徐元晋,他看了卓幼凝一样,后者倒也识趣,自己进了房去,江路云出了东院,徐元晋道:
“海西王三天前已起身去金陵,此刻大概已在陛下面前,将侵地一事责任都推在了应奉局的朱洵身上。”
江路云道:“早料到了。不然怎会那么心急,不等我到建安,便先在昭武救走了李博陆兄弟二人?这下算是两全其美,陛下也不想和李益闹翻。”
徐元晋奇道:“陛下明知他有反心,却还姑息纵容?”
“反心,有反心的人在三十年中多了去,难道个个都杀?”
说到这个,二人又是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个个都杀,但也不是一个不杀。
江路云道:“我未曾见过海西王李益本人,只听闻此人醉心修道求长生,无心朝堂。樵水之战后十几年,只有名义上还是东南驻军首领,早些年就是世子李博陆代管军中事务。
我们的陛下是个聪明人,皇帝当了三十年,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后院着了火。海西王略一哭诉,他便顺水推舟,此次我来东南的目的,就是逼海西王自己上京去认错。”
徐元晋沉思片刻,道:“海西王只怕也不是简单人物,他一面姑息李博陆,一面却又遣派李渝津去豫章城与朱洵联系。后者得百姓民心,恰巧也留了条后路,百姓只知朱洵恶毒,哪能联想到海西王身上?朱洵一死,侵地一事引起的波澜便会平息。”
江路云微笑,看了徐元晋。
这二人所说,皆在几日后成了事实。海西王一路哭哭啼啼去了金陵,逢着认识的大人们就是一顿哭诉,只骂自己眼瞎,眼皮子底下出了朱洵这样的败类,给陛下添堵啊!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他李益的错,说的其他的大人们听着都眼睛红,只一个劲儿的安慰。
其实这海西王平日确实没什么过错,要真有人说他要造反,只怕听的人都觉得好笑。造反?就凭东南驻军?都是水师马都不会骑且不说,不满万人,想成个什么事?
再说李益平日烧香拜佛,寻仙问道,又信道又信佛的,这善人形象,是深入人心啊,一道御令马上传了下来,应奉局朱洵强侵民地为己用,罪大恶极,不用多审了,证据确凿,直接斩了!
直接斩了的意思就是金陵都不用来了,也不用等什么秋后了,人在哪儿赶紧抓着,吃顿好的,赶紧上路。
江路云听了这个消息时人已在三清山上,叹一声可惜,没了这暖人心窝窝的朱大人,那齐越的珍珠,南理的美玉,要上哪儿去要?
早先李渝津还给百姓的地契此时起了大作用,没了朱洵,谁知道那些个地方官会不会从中捞一把?有了地契就不一样,都按规矩办事,凭地契把自己以前的地给要回来,这下子还地契的李渝津,就更是招百姓的喜欢了,连带着海西王一家都被赞扬了一道。
说那朱洵,临死前不知大喊着什么,谁也听不懂,砍了头后才发现,他的喉咙也不知道是被谁给烧哑了,谁知道呢?狠朱洵的人满大街都是,人都死了谁还计较?那些个收了朱洵各种好处的大人们此时,是一句话不说,朱洵哑了才好,这趟子浑水和他们可没关系!
再说江南西道民愤确实是积怨已久,砍了朱妙人头不够,据说朱洵还被点了天灯,满肚子肥油,烧了三天三夜都不熄。
奇怪的是,朱洵以前最宠信的一个小妾,却在东窗事发前就不见了踪影。
江路云听到这些,始终是笑笑,三清山上那对刷马桶的父子听到朱洵被斩首消息,喜极而泣,那汉子的婆娘早先被千韵从朱洵府中换出,便给了信给她汉子。那婆娘只知道是女侠救他,完全不知道江路云在其中既扮黑脸又扮白脸。
朱洵死了,那汉子反而不怕江路云,走时还不忘朝江路云啐一口,暗骂道无耻,江路云只当做没看见也没听见,明川郁闷道:
“你怎么也不解释一下!”
江路云抬眼,漫不经心道:
“解释什么?刷马桶可以延年益寿,特别是刷三清山的马桶?百姓只相信他们自己所看见的,应奉局这件事也是如此。百姓只知道是谁杀他们,又是谁救他们,其他的都是多余的。”
“救他们的就是你啊!”
江路云淡然道:“救他们的是我们圣明的陛下。”
一旁徐元晋本是冰块儿脸不说话,此时却道:
“原来侯爷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江路云道:“名声有这么重要?在皇帝手下做事,名声是最不重要的。”
徐元晋也不多说,江路云想了想,道:
“元晋为陛下御点的文武榜首,不管是在朝宇庙堂,还是上战场,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将来要是成了安聿王朝的一把手,可别忘了多照顾照顾老乡。”
徐元晋白了江路云一眼,甩手走了。
瞻台褚羽慢悠悠的进来。看了江路云才一个箭步冲上来,江路云拒绝他的拥抱,只道:
“有话快说!”
瞻台故作可怜:“受伤时梦里都在呼唤人家的名字,伤好了就这么冷酷无情,江兄果然无情。”
江路云满脸怀疑,半天才道:“我会梦里叫你的名字?”
瞻台大笑,道:
“你是叫唤了两声,不过叫的不是我的名字。”
江路云才道:“行了,你来干什么?”
瞻台褚羽却故意道:
“你既已知道卓幼凝和东夷那边的人有关系,怎么不再仔细问问?当年你身边一群小丫头,现在就剩了青漪一个常跟着你,你不就是怕窝内贼吗?”
江路云道:“你指紫安、青漪、红袖、绿珠?除了叛我的紫安,红袖、绿珠并未离开,只是不常在身边罢了。”
“紫安是东夷那边的人,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何要叛你?”
江路云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想不想的?卓幼凝对我有用,人又长得漂亮,至于她和东夷的关系倒是其次。东夷那边的人总搞得神神秘秘,还真以为自己干什么都没人知道。但人不犯我,我便不犯人,现在我也懒得管了。”
瞻台褚羽道声也对,江路云一直也不是给自己添堵的人,问了几句之后要去哪儿之类云云,瞻台便又走了。
三清山上,几十年也都是这个样子。江澜沧进了西华殿,江路云掰着指头算了算,周梦蝶过来他还是低着头,这三清山上无聊的算师道:
“江路云,你怎么还不走?”
江路云抬头,叹口气道:“我在算还有多久能把我姐接回去。”
周梦蝶道:“快了?”
江路云这才看他一眼,道:“快了。”
平日只见江路云在三清山上无所事事,常常大白天还在睡觉,这三清山上起的比周梦蝶还晚的就他一个,江路云每天傍晚时又不见了人,徐元晋有几次看他好像往后山去了,明川也只有这个时候不会跟着,后山有什么?
去后山要经过西华殿,可神女没事也不能总出来,江路云隔两天能见着姐姐,说两句话,姐弟俩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周梦蝶才知道,原来神女也是会笑的。
江路云往往在傍晚和江澜沧说两句话,然后晚饭也不吃,便直往了后山去,周梦蝶走在西华殿前看星星,山上天凉,虽然是五月了,晚上的山顶还是冷的人发抖,不过也没见江路云出来过,周梦蝶星星看累了,也想去后山转转,不过总能听见一些怪声音,像风声,又像刀声。
江路云出来时,周梦蝶往往也睡了,西华殿的灯是江澜沧特意为江路云留的,江路云回了房,又是一觉睡到中午。
周而复始,看似单调,却也过的快。没人催江路云快上路,明川乐得轻松,徐元晋也一点不急,也没人问江路云怎么还不动身。
这样半月时间过去,江路云从后山出来,这天时间已经挺晚。平日他是天不亮出来,今天出来天已经大亮,吃早饭的时间也过了。
半月,加上之前的三天又三天。二十一日,江路云将临崖阁一层所有藏书尽览。
第二十二日傍晚,江路云未带刀上第二层,还未入夜,守阁奴便败。江路云出临崖阁,依然手无寸铁,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败了守阁奴。
葛煌在第四层,幺儿只围着他,重复唤道:
“爷爷,爷爷,爷爷吃糕糕!”
葛煌盘腿坐下,听了动静,便知江路云败了第二层的守阁奴,对南宫道:
“你看他几时能上四层临崖阁?”
南宫桓在窗前看江路云离去背影,那人好像察觉到了,还回头打个招呼。
“不出一年,必到四层。”
葛煌却笑道:“非也,非也。这小子虽然根骨,悟性都是上乘,但他那种练功的法子,简直是自残。”
南宫道:“怎么说?”
“这小子为什么一直不治右手我不好说,但是上次见他我便知,他那一身浑厚无比的内力,该是达到登阳境界了。”
“上次交手,我也有察觉。”
“只是他这般年纪,不该有这一身内力才对,只怕这浑厚内力一半是他修炼所得,一半还是仰仗了神医瞻台褚羽。这世间奇物法宝万千,瞻台有个把两件也不奇怪。”
南宫不再说话,葛煌却暗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法宝是白白用的。
上了二层后,江路云倒是不急着看书了,腰间挂刀,去了西华殿,和姐姐告了别,回头也和周梦蝶、王兴宗道声来日方长,便是下山,还是明川实在耐不住好奇,只问道:
“去哪?”
江路云骑了毛驴下山,道声:
“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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