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于是在十五之前的晚上,江路云眯着眼怎样都觉得天上一轮缺月,看得人不是那么愉悦,可要是圆了,却也不是马上就要缺吗?明川、徐元晋二人看他煞有介事独自一人,也不好去院中打扰,就连远远看着的红袖也不知要与自家公子说些什么···
这个背影,离的那么远···
直到天上的乌云将月掩住,今夜的星光也暗淡,徐元晋才上前道:
“你留得他二人性命一日又有何用?看刘全茂今日在刑场之上的反应,却是定要致他兄弟二人于死地。”
江路云看他一眼,摸出那封已经皱巴巴的信,对徐元晋道:
“你自己打开看看。”
徐元晋接过那封贺老二给江路云的书信,却是瞪大了眼睛,连忙折起那封信,上面写了什么?常人看不懂能看懂的又都不是常人,徐元晋小声道:
“白骨之秘,梁上挂悬,承天相佑,事在人为。”
江路云道:
“这封书信想告诉我两件事,一来贺家老二希望我出手救他兄长;二来指神策军统领梁相佑的死,他知情。”
江路云找了个地方坐下,也招呼明川红袖过来,红袖自觉自己不过是个女儿家,又只是个丫鬟,不敢应声,
明川拽着她过去,江路云满意一笑,徐元晋知晓事情原委,只道:
“真是如此,他为何那天早上不说?”
江路云道:
“贺老二为人谨慎,能言巧辩,他虽看我戏耍了刘天宝,却不知我底细,万一随便说了,恐怕他那天早上便是要死。他巧布局,又派人故意引我去了他的酒摊,便是要试我一试。可惜他聪明,我也不笨,他试了半天也没试出什么,便不敢说实情,只求我救他大哥。结果被我一口回绝。”
徐元晋奇道:
“那他怎敢将希望寄托于你身,万一你今日没有出现,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路云道:
“不,他知道我一定会出现。你还记得在青禾别苑的灵堂内遇着的那个老乞丐吗?”
徐元晋惊道:
“难道那人是贺老二??”
江路云歪嘴笑笑,道:
“谁说他是了?易容之术能做的那般逼真,奇人榜的千韵也不要瞻台花大价钱去请了。我是想说那灵堂前的坛坛罐罐,你可记得我说过那些东西有股酒味?”
徐元晋点了点头,江路云看三人围着自己都是在听,便道:
“酒味···酒味···贺家兄弟是难得的酿酒好手,我既喝过一次他们的酒,又怎么会不记得?青禾别苑的灵堂内,那酒味就是那日清晨贺家酒铺的酒味,我一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徐元晋若有所思,只道:
“原来如此,他这样便是在告诉你他与昔日梁统领之事有关联,可想来也是冒险之举,你虽到了青禾别苑察看,却也不一定就是能相托之人。”
江路云点头道:
“贺老二的谨慎却体现在此,他迫不得已冒险只因消息来得太快,第二日便要处斩贺老大,他始料不及才出此下招。不过我也给他留了点念想····”
徐元晋道:
“你说第二天要再去喝他的好酒···”
江路云眯着眼道:
“徐状元倒是对我说过的话记得挺清楚。”
徐元晋不以为然,只道:
“他知道你已经去过了青禾别苑,便是在今日托人将这封书信送予你手,只做最后一搏,你若不出现,我看他便是要和刘全茂拼个你死我活了。”
江路云点点头,道声不错,却又道:
“我若不出现,凭借贺老二身手,倒还真不一定落败了刘全茂。你说到这位川北节度使,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你可还记得我说过这贺老二耳下有刺青,是军中人?”
徐元晋思考片刻,整理了事件的脉络,道:
“看贺老二今日和刘全茂的对话,似乎二人间有过什么约定一般,再看贺老大反应,又想是有什么想说而不能说的。看来这二人是知晓十年前的事情的。只有一事不解,依刘全茂心性,怎会十年都不杀贺家兄弟,却要今天才来动手?”
江路云想了想,道:
“开始我也不太懂这是为何。可是后来我却有些明白了。我初来利州,因为刘天宝的事情,摆明了是和刘全茂过不去,既然我并非和刘全茂一伙,贺老二还在怕我什么?性命之虞,他再谨慎也该明白我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却要这般试探又为何?因为我虽然不是和刘全茂一伙,背后却有可能有更可怕的大人物,贺老二担心我和“那个人”是一伙儿的···”
心思的缜密,想法的揣测,危在旦夕的身家性命,如走悬丝的前后为难。通过一个人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哪怕是最微小的动作,最不起眼的表情,都要看穿这个人的内心。
徐元晋道:
“看来刘全茂十年来不杀贺家兄弟,也是因为那个神秘的幕后人物,只怕贺家兄弟就是真正大人物的手下···”
这样一想,不禁汗颜,虽早能猜到一个四品节度使不可能有胆量杀了神策军统领,可是真要说到这背后的主谋,谁又敢轻易揣测?朝中如今能辅佐的人才本就不多,靠皇帝陛下那本身超出常人的敏锐与果断才是维持了现在的局面。幽云十六州的那一面还有重新上马的北燕,再加上咄咄逼人的汉安王李介,时刻变脸的大凉,摇摆不定的南理,看似沉寂的齐越,手段诡异的海上东夷····王朝的内部,还能承受什么样的风浪?
江路云坐在这要满不满,说缺不缺的月下,只歪嘴笑了笑,道:
“谁主谋杀了梁相佑,谁就是当年通敌卖国之人,就是诬陷江封的罪魁祸首,下刀子的人是我们的陛下,让他拿起刀子的人却是这个始终未曾露面的神秘人物。”
江路云这一笑,红袖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陌生,听到这,说的什么她都不懂····是啊,当年进春华宅时她只是个黄毛丫头,可是眼前这个人呢?自家公子不也只是个少年吗?
她不明白他到底背负了什么,也不明白他每一次笑的背后是什么表情。她认识的这个人从十六岁开始,给了自己一个能叫做“家”的地方。她不敢高攀眼前人,可是心里始终对他有着如兄长一般的感情。也许···也许···她还期待着更多,但是只要能待在这个人的身边,不就好了吗?可是现在,红袖却觉得自己离眼前人越来越远了···
可是她也从心底里觉得高兴,她叫做公子的这个人并没有把她当做外人,在她面前不避讳的谈论这些,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的心中也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呢?
明天便是这中秋佳节了,往年红袖会在春华宅中和绿珠一起准备过节的饭菜和点心。江路云不爱吃甜食,是以绿珠的点心也以咸香为主。可是每到中秋,红袖会和绿珠一起准备一种圆圆的饼儿,黄橙橙好像是天上的月亮,馅儿也是破天荒的甜味为主,江路云并不抗拒。
这是两个丫头从民间学来的法子,只听说这种圆圆的点心在一年之中,只有这一天吃才是最好。它象征着团团圆圆,象征一轮明月人长久。
人长久····
江路云突然道:
“可惜绿珠和青漪都不在,要不然这个中秋过起来和以前也差不大离。”
红袖看江路云笑着看自己,知道自己心事有一半被猜中,也不羞,放肆的笑一笑,心里道——
一直这样就很好。
都吃过了饭后,江路云道也是时候去拜访利州牧薛大人了,今晚可是要借他的宝地栖身睡个好觉。想到贺家兄弟还关在牢中,徐元晋难免有些担心,只道:
“刘全茂可不会对他二人下手?”
江路云听了笑道:
“刘全茂这人成不了大事,做做狗腿子却也不输江南西道的朱洵。我今日当他面说了要喝贺家兄弟的酒,中秋之前他就不敢动他们一根毫毛。”
徐元晋皱眉道:
“你不担心利州牧薛应物?人关在他的地方,即使出事,刘全茂也可以推卸于他。”
江路云突然问了句:
“你看薛大人是个什么人物?”
徐元晋道:
“他官拜六品,虽然低了刘全茂两级,却应该是利州真正的地方官。可他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纵容刘全茂滥权,刘天宝行恶,不过是个无用的小人物罢了。”
江路云听了不说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明川只在一旁囔着自己身上还带了伤要好好休息,被红袖赏了一个白眼,江路云拍了拍他的头道:
“也是,明川这年纪,再不早点睡,只怕以后都要长不高了~”
只听得明川气的跳起,江路云哈哈大笑。徐元晋虽然还是个冰块脸,却也难得的笑了笑。四人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便是去往利州牧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