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穆清在余姚的第二个夜了。
晚膳的时候他嘱咐兰姨白日里可以带思筠去街市逛逛,熟悉一下余姚的大街小巷。自己这些日子都要在书房处理文本,兰姨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思筠只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象是什么都没听到。
晚膳后,他踱进了后花园,园内清香扑鼻,一派春意盎然,园内的梅花快谢了,但梅子的香味却依然留存在枝间,而此时的桃花开得正艳,软软的花瓣像轻柔的宣纸般,粉色的一朵朵贴在花枝上。
“思兮亭”另一头的垂丝海棠也不示弱,粉红色的花朵连着长长的花柄,花儿一朵朵垂下来,像是娇羞的少女。穆清踱进“思兮亭”,清凉的月光从花间缝隙落下,一点一点洒在亭边的石级上。这样的月色掺和着这一园春色,令穆清的思绪飞扬,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携带的杜若香囊,取出玉箫,吹奏起《山中思故人》,清幽徐缓的箫声从“思兮亭”飘起,缓缓飘至蒋府的月明楼上,又幽幽传入东暖阁内。
这首曲子穆清曾与静翕合奏过。穆清吹奏此曲,一来是向静翕默默传递与其近在咫尺,更多的却是饱含了对静翕的思念。虽然他知道也许今生今世都得不到静翕的谅解,但悠悠箫声,却证明了穆清的心依旧还在那里。
蒋府与邵府间隔着约摸六尺深的杏花巷,萧声悄至,令静翕疑惑万分。《山中思故人》的拐角处有着穆清独特的韵味。这是穆清的箫声!她内心肯定的同时又带有万分不解,穆清远在京城,怎会在此吹萧,是自己的幻觉或是错觉?
“咦,小姐,这杏花巷的南面万宅早已空无一人,为何传来箫声呀?”灵羽在一旁吃惊地问道。
“嘘!”静翕朝灵羽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静静聆听箫声,托腮凝思。
蒋瑜已叮嘱叶叔不要向小姐透露穆清来余姚赴任的消息,所以尽管灵羽向叶叔打听究竟是何许人住在杏花巷的南头,答案却是全然不知。
自从小翰宁降临蒋府,蒋家上上下下都已沉浸在欢乐之中。最为欣喜的是文茵,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宝华苑”看那又白又胖的小翰宁。
“昨夜睡的可好呀?琼华的奶水够不够吃呀?”这些已成为每日必修的课题。
接下来便是奔赴后院厨房,叮嘱厨子每日得换花样做各种营养催奶汤,虽跑前跑后,但这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无比欢欣的。
静翕也不例外。多半时间都会陪伴文茵左右,替维桢诊脉抓药,看着小翰宁在摇篮里可爱至极,甚是欢喜。
只是哲成,仿佛脱胎换骨,哪怕看着文茵怀里白胖的小翰宁,他嘴角的微笑仿佛也是挤出来的,常常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因为潇竹,潇竹已快五个月的身孕了,最近潇竹闹腾的厉害,若不是因为小翰宁的降临,哲成是无法用其他原因来搪塞的。潇竹也只有安心在小宅院内,只盼着自己尽快象琼华一样生个白胖小子。
父亲忙于生意,母亲密切关注着翰宁的一举一动,对于哲成,文茵已经视若无睹了,所以,哲成的忧郁,心事重重,文茵都未察觉。
唯独没有更改的,是每夜杏花巷南头“思兮亭”里飘来的箫声。曲调委婉缠绵,清新飘逸,有着空山幽谷之宁静,又有着超凡脱俗之幽雅。这里蕴含着对温馨往事的回忆,又弥漫着对恋人浓浓的相思,这里飘洒着一种月光般的清冷,又有着一种对未来憧憬和跃动,如春花又如秋月般,扑朔迷离。
自从来到余姚,穆清的心仿佛那只漂泊不定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宁静的港湾。白日里去县衙忙于政要,华灯阑珊之际才回到邵府卸下一天的疲惫,与思筠一起用晚膳。接下来去“思兮亭”吹箫便成为一日中最美的时光,幽幽箫声里,他仿佛穿过时光的隧道,与静翕相遇…
此时,这个无比静谧的后花园只属于他和静翕,他亦沉浸其中。这种情感的宣泄之后,他又默默回到书房至深夜,处理文案,熟悉余姚的每一寸水土。兰姨见他忙于政事,也不好去书房干预,而思筠也是安静适从地度着每一日。
这箫声夜夜而至,令静翕辗转反侧,她命灵羽去杏花巷南面去望了望,灵羽传回的消息让她无比吃惊。“小姐,小姐,那户人家的门口的灯笼上写着‘邵’字,听说是从京城新来的县丞。”
是他。真的是他。
本想将他驱逐出心房,可他又再一次地侵入静翕的心灵。为何如此?老天究竟是何意?静翕的心里象被打翻了一个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想起了那日与穆清决裂之时穆清临行前托叶叔递过来的锦囊,一直被她闲置在东暖阁的书阁旁,她好奇于里面究竟是什么,默默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红红的“不离不弃”和他颈上的黄龙玉。
那红红的分明是血。
静翕的心也隐隐作疼,泪水浮至眼眶,盈盈欲坠。灵羽在一旁目睹这一切,又一次地瞠目结舌:“哎呀!小姐!莫非京城来的县丞就是上次门前彻夜未归的京城的那位公子呀!”见静翕默默不语,灵羽在一旁欲哭无泪:“他千里迢迢来余姚就是为了小姐您呀!还有那夜夜箫声,真是令人沉醉呀!”灵羽在一旁做沉醉状,眼睛却斜睨偷窥静翕的表情,见静翕微蹙双眉,仿佛感动之余又搀和着丝丝焦虑。
从那日起,静翕便很少出府,因为她害怕遇见穆清。如若遇见,究竟是见或不见,她还无法把握。
因夜夜劳累,穆清感染了一些风寒,咳嗽不已,自然也就无法去“思兮亭”吹箫了。这吹箫的时间他多半倚在书房的床榻上,或读书,或养神,这思筠果然木讷,也活嘘寒问暖。兰姨为穆清熬好的伤寒药让思筠送进书房,她却怎么也不敢进去,兰姨无奈,只有自己端茶送盏,理解了穆清的苦衷,从此对穆清心里更多了一些尊重。
这箫声嘎然而止,倒是让杏花巷另一头的静翕不安,听惯了箫曲,感觉这已是一种享受和期待,突然这种感觉不翼而飞,顿时让静翕心神不宁,她在意的并不是箫声,而是吹箫的那位主人。
足足三日。
这一日,静翕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焦灼和牵挂,她命灵羽拿出古筝,弹了一曲《高山流水》,饱含着对知音的问询,疑虑和牵挂。
这筝曲果然比良药还好上十倍,可谓药到病除,穆清全然一身轻松。
思兮亭”里又有了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