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时令到了。临近除夕的时候,天降大雪,雪下了足足两天两夜,整个余姚被天公装点的银白素净。
文茵早早给静翕准备了大红色金丝斗篷,几日之前就派人送到东暖阁了,斗篷内皮毛为里衬,厚实保暖,外镶雪白皮毛,红白相衬,煞是好看,里面又为静翕赶制了茜红色棉袍,这些足以令静翕御寒了。
除夕的前一夜,雪停了。因要办年宴,蒋府上上下下忙碌起来,尤其是府上的厨室里,热闹非凡,屠鸡宰鸭,打年糕,蒸米团,香味和着浓浓的年味,弥漫在空气里。
静翕看着窗外,琼枝玉叶,白雪绵绵,突然想起历年的大雪纷飞之际,也正是她和子衿、子佩,还有穆清咏雪之时。偌大的萧府后园里,他们看雪,听雪,画雪,煮雪,诗情画意,欢乐延绵。如今,这一切将随风而去,再也不复拥有。她微微叹息一声,拿起灵羽为她备好的青花瓷罐,穿上那件大红色金丝斗篷,迈出东暖阁,朝后花园走去。
园内的雪无人踩踏,洁白干净。空气中有着雪后洁净的清甜和冷冽,远远的南亭边有着腊梅的清香。最为欢畅的是红梅正吐着嫩黄的花蕊。花枝上积着厚厚的白雪,红白相间,相得益彰。静翕寻梅而来,本不忍心踩踏这一地素白,但又被白雪红梅倾倒,寂静的园内,只听见脚下暖靴踩踏积雪的“咯吱”声。
她拿出瓷勺,一点一点将梅蕊中的积雪拨弄至青花瓷罐内。往事又上心头,曾经萧府内的踏雪寻梅历历在目,穆清的儒雅温存,两位兄长的欢颜又至眼前。有风吹落枝上的积雪簌簌而下,不知是雪还是泪,迷糊了静翕的双眼。
耳边有了积雪松动的声音。“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穆清”静翕轻轻唤了一声。恍若从梦中惊醒,这是穆清的声音?穆清曾经这样念过。回眸望去,只见哲成披着青灰色斗篷立在雪中正怔怔望着自己,望着这尊红色斗篷与白雪中映衬的红颜。
“琬琰妹妹,果真是你。”哲成很是惊喜,“本想早早踏雪寻梅,没料却被妹妹抢先,妹妹这红色斗篷簇立白雪之上,犹如红梅点缀白雪之间,美妙绝伦!”
这温**中本含着的一丝悲悯,却被哲成这欢快的言语化解开了,这是静翕始料不及的,她望了一眼哲成,无动于衷,悄悄的继续拨弄梅蕊中的白雪,不想这种静谧被打破。
“妹妹这是做甚?”
“你来做甚?”静翕冷冷地回应一句。
“我是寻着妹妹的脚印而来。”哲成笑道。
“嘘!”静翕朝哲成竖起中指,“听,雪落的声音。”
哲成不敢再言语,只默默地跟随在静翕身后。
今年的年宴也很丰盛。文茵令哲成从远处请来了戏班。除夕之夜搭起了戏台,大家一边吃着年宴,一边看戏,热闹非凡。这是蒋府历来所没有的。哲成自然高兴,因是自己一手操办,戏班开支及买东买西,自己亏欠帐房的十两银子自然就有了着落。
趁着人多热闹,哲成又溜出蒋府去了潇竹的小宅院。这是潇竹在余姚过的第一个年,哲成是不能冷落的,潇竹早已将红烛酒菜备好,翘首以待哲成的到来。
小宅院收拾的干净且温馨,窗外积雪的光亮反映在明纸上,加上烛台的光亮,将小轩内映得温暖透亮,明纸的窗上贴有潇竹的剪纸,有福字,有鲤鱼跃龙门。哲成一边细睹这些剪纸工艺,一边赞叹潇竹的心灵手巧,因剪纸还剪有红双喜和鸳鸯戏水,潇竹便羞涩地低下了头。哲成再定睛打量潇竹,她为自己定做了一件大红色锦服棉袍,领上也镶有一些白色皮毛,梳了一个芭蕉髻,头上的簪子也是大红色的,略施粉黛,俨然一副新娘的妆扮。哲成见了将潇竹拥入怀中,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亏欠。
几杯热酒下肚,潇竹又再一次将《牡丹亭》里的丽娘栩栩如生地表现在哲成眼前,令哲成情不自禁与潇竹云雨一番,潇竹便娇喘微微地依在哲成怀里。
“哲成,我早已是你的人了,何日能让我穿着这身袍子进府呀?”潇竹娇滴滴地问道。
“这个,暂且不急,我爹爹娘亲一时不会应允,且慢慢来吧…”
哲成一直都在逃避这个话题,且想着能避一日是一日吧。
“不嘛,我天天一人呆在小宅院,无聊死了。”潇竹开始撒起娇来。
哲成一骨脑儿从床上爬起,“时辰不早了,我该回了,明儿早起还得去拜年,这几日都不一定有时间来看你。”边说着边出了宅院。
可怜只留那潇竹一个在帐内以泪洗面。
回到蒋府的时候,新年已至。戏班也早已散去。听不见锣鼓的喧闹声了,哲成觉得有些冷清。
正门已闭,哲成只得又从后墙翻入,因墙上有积雪,哲成不小心失足滑了下去,“嘭”地一声跌入墙内。
“谁?”东暖阁的镂花门被打开,灵羽端了一只烛台照过来。
“三少爷!”灵羽吃了一惊。“你怎么?…”
“哦,我出去吃酒了,大门已闭,只好翻墙而入了。”哲成有些腼腆。
“哲成哥哥已不止一次这样了,千万别摔折了腿,否则怎向娘亲交待?”静翕穿着茜红色棉袍从里屋出来。
“琬琰妹妹过年好,算是哥哥给你拜年啦!”哲成又再一次被静翕的气势所压倒。
“扑哧”灵羽听到“拜年”二字忍不住笑了。静翕也忍不住笑了。
哲成伸了脖子朝门内一看,“妹妹屋里是什么如此清香?”
“小姐正用昨日采回的雪水煮茶呢!”灵羽答道。
“哦?琬琰妹妹请我进步喝一杯如何呀?”
“请吧!”
这是哲成第一次迈进东暖阁。阁内清香四溢,有静翕那日从南亭摘回的红梅,内阁有圆弧状的镂花门,门口有红纱帐轻垂着,只隐约看到静翕的绣床,外阁的墙上挂着一些古字画,书架上有一些古玩和书籍,书案上有笔墨纸砚,还有一架古琴。正中红木镂花的八仙桌上支起一支铜炉和一只小巧精致的铜壶,壶口正缕缕冒着热气,缕缕清香四起。静翕让哲成坐下,用青花瓷的茶盏盛了一杯香茗缓缓递于哲成,哲成泯了一小口,感觉格外清香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