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去了，枣子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盖了楼房，修了路，打了机井，开了煤矿。煤矿现在已经开始产煤了，大大小小的拉煤车不停地在枣子村奔波。由于拉煤车太多，煤的产量有限，很多车等上四五天都进不了煤厂。为了能早点拉到煤，司机们只能讨好毛兴旺队长，他现在就是不折不扣的财神爷，坐等着收钱。别看司机们见到他总是点头哈腰，塞钱塞物，背地里哪个不骂的狗血淋头。
为了消除大家对他的排斥行为，精明的毛兴旺在村口建起了私人收费站、停车场、宾馆、饭馆、修理厂、加油站，分发给村里的年轻人管理，他只收取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这样一来，无论毛兴旺有多少钱，村里人都不会过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村里的四个老光棍成了香饽饽，每天都有五六波人来上门给说媒。如果不开煤矿，这四个人这辈子打光棍打定了。以前一听说枣子村的人来提亲，女方家见都不见。现在呢，争着抢着嫁女儿，不考虑年龄相差多大，不管长相是否看得上，也不问有没有毛病，只要是男的就行。说真的，这根本没有门当户对那一说，只要你有钱，就跟你过。四个老光棍都已经年过四十了，取得媳妇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年轻。唉！或许真的有命中注定这一说，老牛都能吃到绿油油的嫩草。
相比枣子村的光棍，曹子厚所在村子的老光棍可就惨了。就拿张五来说，人也本分，做人也厚道；可是，今年都四十岁了还没着没落的。像他这样的太多太多了，这些人常常自己看不起自己，性格十分孤僻，不愿与人交往。不过，光棍会和光棍成为朋友，聊天，谈心。
打光棍的多一半是身上有狐臭，这是先天因素给予的无情伤害。张五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的父母身上都有狐臭，就算再怎样改变也无济于事。年轻那会儿，他当过村里的老师，修过路，挖过井子......这么做无非是想有一个好名声，用勤劳来博取年轻女子的芳心。他错了，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岂能被一个穷人打破？起初，还希望能有个身上没有狐臭的，能持家过日子的就行；年龄再大一点，希望有个女子不嫌弃他，哪怕憨子都行；现在，只要有个寡妇不嫌弃他就行。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义呢？“人留儿女，草留根。”祖上延续下来的香火，到他这一脉算是断了。像这样的人往往是村里人的笑柄，不管男女老少，谁见了都会逗上几句：“张五，李家寡妇那里你去了没？”“听说王村的憨女子不见了，是不是你拐跑了？”“梅子的男人不是说快不行了吗？你知道不？”......各种各样的嘲笑和挖苦让这个可怜的男人彻底麻木了，不管谁说什么，他只有一个回答：“唉！我这号人......”
本来张五可以有老婆的，只是他不想造孽罢了。在他二十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两个人贩子，盘问谁是光棍，自然而然就来到他家。进了院子就问他要不要老婆，有个现成的，给一千块就给他留下。当时，他的全部家底也就能一千块，是他打了两年工攒的。为了能有个真正的家想来想去还是和人贩子成交了。
这个女孩就李利，十七岁，老家安徽，在理发馆里当学徒时被这两个人贩子花言巧语给骗来了，说带她赚大钱。
见到李利第一面，张五有些后悔，觉得李利不是他想要的类型。虽然披头散发，但着装和发型让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没办法，钱已经付了，李利也来了，再加上她跪着求他收留，心软的张五只好接受了她。
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是夫妻，那就必须得到乡亲们的认可。张五为了给李利一个名分，特意在家里操办了简单的婚礼。“入乡随俗”，李利很快学会了干农活、做饭、洗衣、喂牲口；这样一来，张五对李利的戒备心理慢慢淡了，还偶尔给她点零花钱。三个月后，李利跑了。这对张五打击很大，他到现在都想不通李利为什么要跑。李利走了，走的前一晚两个人还计划着将来一定要到城里去，在城里买房，在城里扎根。
在李利刚来到张五家时，乡亲们就劝张五看紧点她，不要让她轻易走动，更不能给钱。出于同情的张五这才犯了傻，他认为既然“结婚”了，李利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无论如何，李利是幸运的，她比其它贩卖来的女人强多了，没有饿着，更没有伤着。如果站在农村人的角度来说，张五的同情就是傻子所为，这样的女人必须严加看管，就算生儿育女了也不能放松警惕。
吃了亏的张五再也不相信女人，他的心里充满了恨。每次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要反复斟酌，等到想明白后，人家早已成家了；就这样，他是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直到现在还有点犹豫。
这些天，村里的老媒婆忙着给张五说亲呢。女方是邻村的，有狐臭，丈夫在一年前患重病离世，留下四个孩子。就这样一个寡妇，三个老光棍争来争去，都想和她一起生活。如果按传统思想来选择，寡妇应该不会选择张五，因为那两个竞争者没有狐臭；事实却出人意料，寡妇居然选择了张五。当这一消息传到张五耳朵时，他突然兴奋的跳起来，手舞足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要想真正和寡妇一起生活，必须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进门费三万，少一毛都不行，进门后尽全力抚养子女，确保子女健康成长；如有打骂子女及女方，女方可随时解除夫妻关系。这貌似有点像霸王条款，没办法，寄人篱下肯定是别人说了算，要过就过，不过拉到。张五的选择是一起生活，他伤不起了，就算没后人也得有个家吧！
一大早，张五就扛着一袋白面，提着一桶油，揣着三万块钱，急急忙忙地走在村子的小道上，嘴里不时哼几声小曲。看这身打扮就知道他要给寡妇送“聘礼”，要是寡妇收下他的东西，这些天的努力就没有白费，这些年的漂泊总算有个靠岸的地方。
情况比想象中的好多了，寡妇不但收了东西，而且让孩子们叫他“爸爸”。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但浑身是使不完的劲，他笑了，笑的那么灿烂，犹如一个小孩。
第二天，张五就住到了寡妇家里。寡妇为了能让子女们接受这个陌生人，她刻意把张五安排给大儿子睡，让他们俩睡在门口的老木床上。这本是好意，可结果有点糟糕。张五睡觉有个好动的坏习惯，这或许跟他长期一个人住有关。半夜时分，窑洞里突然传出大哭大叫的声音。寡妇急忙拉了电灯开关，光着脚跳到地上，冲到大儿子跟前，边抱儿子边指责到：“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滚！老娘是要你来抚养，不是让你来折磨。”张五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揉了揉，急忙坐起身子，捂着脸说：“娃他妈，是我不好，摔的重不重？要不要去请医生？”寡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一个大人不会注意点，这是床，要是个山崖你也一脚给我蹬下去？”张五听罢有些紧张，赶忙下地，边给孩子揉腿边自责：“不好意思啊！绝对不会有下次，都是我不好。”话音刚落，寡妇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没说一句话。不过还好，孩子并无大碍，只是腿肚上划破点皮，其它完好无损。没过多久，孩子的哭声停了，便很快进入了梦乡。这一次，寡妇选择原谅张五，仍旧把大儿子放在床上。为了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张五再也没有一点睡意，睁着眼，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亮。
坏毛病要改正岂能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好景不长，同样的错误在第二天晚上就犯了。这一次孩子摔的不轻，身上有十几处淤青。寡妇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一向爱护子女的她再也不想忍受了，随手拾起地上的顶门棍，顺着张五的腿上就是几棍。疼得张五直叫唤，呲着牙，抱起衣服，夺门而逃。
夜深人静，寒气逼人，张五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回村的小路上，弯着腰，打着寒颤。没有人理解他的内心是多么凄凉，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苦衷；满脑子的忧愁似乎驱散了寒气，一步接着一步，慢悠悠.....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微微发亮，鸡鸣四起，村子的全貌清晰地映应眼帘。张五站在村子对面的大山上，静静地看着家，仿佛被那两孔土窑洞深深地吸引住了，久久地注视着。等到人烟吵闹时，山对面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很显然，他走了，悄悄地走了，没有带走一点温暖，一点想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