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军是悲惨的,同时也是幸运的,最起码他是稳定的;相反,对于李二来说惨不忍睹。一家人东奔西走,东躲西藏,两个月过去了还没有个落脚处。饿了,吃点野菜,要么偷点吃的;渴了,跑到山沟里喝点泉水;冷了,钻进草窑里暖和一阵......总之,一家六口人没有一点人模样,披头散发。
今天的天气很糟糕,还没到六点就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黑压压的乌云紧紧地笼罩着大地,肆虐的狂风狠狠地席卷着万物,震耳欲聋的雷声在群山石壑中穿行。这将是一场狂风暴雨,人们发疯一样地往家里跑。李二也没闲着,带着妻儿早早地钻进了草窑,用干草盖住身子,仅留两只眼睛来观察外面的风吹草动。这家人草窑里的草不是很多,刚能盖住人,只要稍微打动就能发现他们。不大一会儿,草窑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李二赶紧“嘘”的一声,示意大家别出声。草窑里来人了,来的是这家的男主人,只见他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提着红柳条编的筐子,快步走到草堆跟前,弯下腰,打起了草。“哎呀!我的妈呀!你们是什么人?”这可着实把主人吓得不轻,浑身直哆嗦,边向后退边问。李二见状,赶忙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位大哥,实...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是...是从枣子村来的,请大哥收留我们。”随便招呼妻儿们站起来,一起跪在地上,忙给这家主人叩头。“赶快起来,我哪能受得起,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我能帮你们的一定帮。”只见这家主人急忙扶起他们,招呼着往家里跑;刚进家门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家男主人名叫曹子厚,四十多岁,扎着白头巾,穿着一套补了十几处补丁的中山装,一双露着大拇指头的布鞋;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咋看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也有四个孩子,都是儿子,最大十七岁,小学三年级文化水平,一边帮家里种地,一边放羊。
曹子厚把李二一家领到家里后,吩咐大儿子端来一盆清水让他们清洗一下,自己则去灶台上取来早饭吃剩的两片窝窝头,分给李二的孩子们吃。曹子厚的妻子也是个大好人,看到可怜人就由不得心生怜悯;急忙系上腰裙,一边生火,一边招呼大家都做到炕上。
这世界还是有好人存在,好不顾虑的收留了李二一家。
李二在炕上坐好后,顺手接过曹子厚递来的自制香烟,点上火,沉默片刻,然后长叹一声,抚着眼说:“大哥,我李二吃亏就吃在嘴贱上,要不是这张臭嘴我就成不了残废”说着便用手狠狠地抽打起他的脸。曹子厚见状,急忙拦住他,牢牢地攥住他的手腕,安慰道:“兄弟,你听哥说,谁都有错,错只是一时,不会一辈子都错;好了,咱们说一说你的前因后果。”随后李二便向曹子厚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经过李二的一番详细陈述,曹子厚总算明白了,愤怒地说:“这些人都是畜生!迟早要报应!晴天白日干的什么事,不怕老天睁开眼收了他们?你看着,我今天说的话,那些人不会有好结果,死都不得安宁。”话音刚落,曹子厚的妻子就端上来一盆热气腾腾的小米煮洋芋,边拿碗筷,边招呼大家快吃。两人这才放下刚才的话题,各给各的孩子盛饭。
雨越下越大,在狂风的协助下,窗子上的麻纸一块块脱落在地上,雨水透过窗格直奔窑里。这还不算完,不大一会儿工夫。“狗头枣”般大小的冰雹在窗格上砰砰作响。陈旧的小木棍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没过多久,窗子上只剩下大梁,小格子却散落一地。
看到这样的景象,曹子厚根本顾不上吃饭,光着脚站在门口,时不时观察着外面的变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咋办?这下全完了......”确实完了,今年别指望有收成,刚探出头的青苗哪能承受住这样大的击打力。靠天吃饭就是这样,稍有不测就等着喝西北风。
看着曹子厚干着急的样子,作为妻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安慰到:“老曹,不要看了,大家都被祸害了,没事,大不了种点糜子和荞麦,咱们也能吃。”听罢妻子的话,曹子厚不再那么固执,转身回到炕边上,端起饭碗,慢慢地吃了起来。
饭后,雨还在下,风停了,雷声淡了。疲倦的孩子们早已进入了梦乡,唯有四个大人在促膝长谈。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曹子厚自己也有难言之隐。当他们谈到子女问题时,曹子厚这才道出了多年的心结,“兄弟,不怕你笑话,我的苦日子在后头呢?四个儿子,老大都十七岁了还没个着落,愁得我,这可咋办呢?村里的光棍看来只能是我们家了,唉!...每次赶庙会我都是早去早回,省得听些闲言闲语,唉...”李二看着曹子厚那愁眉苦脸的面孔,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闭了闭眼睛,同情地说:“大哥,你别难过,正好我的大女儿李梅今年刚满十四岁,你若不嫌弃,我就把她许配你的大儿子...”没等李二说完,曹子厚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激动地说:“老弟,我哪敢嫌弃呢?请都怕请不来,只要你不嫌弃我们穷,我保证有一口好吃的让给娃娃们先吃。”“好!一言为定,你这个亲家我认定了。”随后两个人便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未来总是无法预测,命运总是被提前安排。人是自私的,为了报答恩情,李梅的命运完全由李二安排了。按照国家的法律法规,未成年人应该享受九年义务教育,像李梅一样命运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山大沟深,交通不便,思想落后,文化淡薄,民风淳朴。
等到第二天一觉醒来,李梅就被母亲叫到后窑,关上门,语重心长地说:“梅梅,你也大了,你爸现在是个残废,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们,我可不希望他有个闪失,万一把我们扔在半道就麻烦了,靠老娘一个妇道人家给你们成家立业谈何容易。现在呢?我和你爸给你找了个好人家,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吧!”话音刚落,李梅就急躁起来,不停地在地上跺着脚走来走去,哭喊着:“不!我不!我就不!”随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毛驴一样在地上打滚。看着女儿气急败坏的样子,作为母亲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看到母亲不作声李梅的反应更加强烈了,拉长嗓子大喊大叫。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她的母亲,只见她的母亲挥舞起拳头,狠狠在她的屁股上打了几拳,咬着牙说:“我的小祖宗,你不嫌丢人,你老子的脸也被你丢尽了,养儿养女要好的,养你这种不如一尿盆淹死,给我一声住了不?”边说边摆好再次打她的架势。李梅见状,急忙止住了哭声,只是在默默抽泣。物理教训过之后便是一番说教,这是家长们惯用的套路,通常会举一些现实的例子。这不,李梅的母亲开始了,只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低沉的语调说:“梅梅,你要听话,爸妈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想当初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刚过门那阵,家里不是没吃没喝,就是没有衣服穿。结婚第二年我们就分了家,没有分得什么东西倒是分了不少饥荒,我们年年起来给别人还账;所以说,找个好人家不容易,这户人家为人老实本分,那个娃娃也憨厚,你将来肯定比我强。唉!不像我......”没等她把话说完,李梅急忙坐起身子,冷冷地吐出五个字,“我听你们的!”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她不想听母亲再啰嗦下去,如果不同意的话不知她会说到什么时候;总之,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既然结成了亲家,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为了能让李二一家安定下来,曹子厚特意把放粮食的仓窑空出来供他们居住。谢天谢地,总算有个落脚处。
今年的收成靠庄稼已经靠不住了,地里没有一株活着的小苗,可以说寸草不生,光秃秃一片。庄稼死了,人是活的,不能等着饿死;于是,李二和曹子厚商定一起去县城里打工,妻子们和孩子们留在家里,这样一来家里门外两不误。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想的再周全,却不能去实现,那只能算是白搭。本来想着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好,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的计划彻底破灭,走都走不安稳。
李二一家来到这个村子已经一个星期了,家家户户也都知道他们的底细,说可怜的人有,说活该的人也有,总之众说纷纭。李二和曹子厚今天早早地收拾好行李,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县城里。今夜风轻云淡,皎洁的月光把大地照的透亮,一切都显得宁静安详。半夜时分,漫山遍野的狗叫声在村子传了开来,然而疲倦的人们并没有在意会发生什么,只是当作狗与狗之间互叫罢了。
第二天,天刚刚发亮,只见村子里的王三宝带着一大帮村民朝曹子厚家跑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吱吱唔唔不知说些什么。他们一伙跑到曹子厚家门口后,王三宝用力在门上敲了几棍,凶巴巴地吼道:“曹子厚!你给我把人交出来,什么狗屁亲家,分明是贼,你给我起来把话说清楚。”曹子厚急忙爬起来,下地,鞋后跟都没顾上扣起来,快步走到门跟钱,手忙脚乱地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知所措,吃惊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哼!你还装是不?你那个亲家偷了我家的两只大山羊,你说怎么办了?”王三宝边说边瞪着眼。看着他那要吃人的眼神,曹子厚刻意把头低下,继续问:“你凭什么说他是贼?证据拿出来给大家伙瞧瞧。”话音刚落,王三宝便上前靠了靠,死死地盯着曹子厚,龇牙咧嘴地说:“要证据是不?六子!你把你看到的给大家说说。”昨晚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在三宝哥家的羊圈门口转悠,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个人好像没有右胳膊,不是你亲家还能有谁?”听到六子如此肯定的口气,曹子厚沉默了,缓缓地走到仓库窑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板。“亲家,我真是冤枉啊!我要是干出这样的事就让我断子绝孙,实在不信咱们可以对照一下脚印,让大家来作证。”随后便打开门,跟着大家一起去比对。
人到倒霉时比踩了****都晦气,这脚印还就对上了,不大不小,不偏不移,正好吻合。此时此刻,李二真是有口难辩,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看着他默认的样子,王三宝一口咬定他就是贼,招呼大家准备用武力来逼他说出把羊藏哪了。刚要动手,曹子厚赶忙上前拦住王三宝,无奈地说:“既然这样,我也就没话说了,我会把羊赔给你。”“赔?赔是肯定的,谁拉的屎谁打扫;咱们这个村子谁愿意接受贼,限你在天黑之前把他打发走,要是让大家看到你还留着他,我们会用棒子撵出去,哼!咱们走!”等到大家相继离开后,曹子厚扶起李二,安慰道:“好了,你别想不开,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老天爷看着呢,那个真正的贼会遭到报应的。”随后便扶着李二往家里走。
看来这个村子是待不下去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被公认为贼,这个坏名声会影响到好几代人。
回到仓窑的李二吩咐妻子马上收拾行李,他却在窑里走来走去,手叉在后背上,显得格外焦躁。他想不通,无缘无故就成了偷毛贼,这到底是怎么了?没办法,人证物证都在,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收拾好行李后,李二向曹子厚辞行了,再一次踏上流浪的脚步。这一次他把李梅留下了,并嘱咐她要听大人的话,把日子过好,多孝敬公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真不知道是流泪,还是伤心。总之,祈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