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天色,孤寂的长街。微雨,清风。
飘飖的风,飘飖的雨,飘飖而起的一衫轻纱。细雨朦胧间,蒹葭有些失神。
“小姐,起雨了。”慕鸢一边说着,一边撑起雨伞。蒹葭方才回神,接过雨伞,莞尔一笑。
“还是小鸢你想的周到,若不是你,想来我必要淋得湿透,回去又免不得被翎哥哥骂了。”
“小姐向来只记得别人,却从未在意过自己。”缓缓撑起自己的伞,慕鸢口中颇有责备的意味,却字字关心,毫不掩饰。“我若再不替小姐留意,那小姐恐怕总有一天要冷死、饿死。”
蒹葭听后,微愣。复而笑叹道:“那日后,恐怕要劳烦小鸢姑娘多多照顾在下呢。”
慕鸢轻笑无语,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转头望去,不禁一惊,大声道:“小姐,小心啊!”
雨天街滑,奔起的马儿难收脚步,任凭车夫怎么叫唤拉扯,可这拉车的马儿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说话间,那马车与蒹葭的距离不过咫尺!慕鸢距离蒹葭尚有距离,想上去救助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慌乱之间,那车夫自车上跳下,动作灵巧潇洒,如行云流水般颇夺人目。车夫拉开蒹葭,后运功于掌间,掌风凌厉,一记掌刃直劈马首。只听砰地一声,那匹骏马倒地,车子却只是一颤,马亡。
原是车夫将马儿劈死的同时,未免车子出事,便将缰绳震断了。
“雨天马惊,让姑娘受惊了。不知姑娘可伤到哪里?”这马夫的声音,雄浑有力,长相也是英气十足。虽是穿着平常,可却掩盖不了从骨子里透出的刚毅,想来并非平凡之人。
蒹葭却似是不见那人的不凡之处,只是微微躬身道:“多谢小哥出手相救,妾身尚且安好,只是可惜了这匹骏马。”
车夫听后兀自一愣,心里暗道这姑娘好生奇怪,未等言语,便听车中人郎笑道:“听姑娘之意,反倒是该责怪我这个不成器的下属了。”
如玉般温润的声音,语气倒是不愠不火,波澜不惊,仿佛朋友之间打趣一般,实则绵里藏针。
若是顺着蒹葭之意,责怪自己的下属,那恐怕这车夫确实要比窦娥还冤了。可若真与一个姑娘家针锋相对,别说会被他人耻笑,就连自己也是万万做不来的。因此,调侃之语气,责问之言词,反而是不留痕迹,恰到好处。
蒹葭本是想起今日流民哀状,再加上刚从流民所中出来,心中难免有些感伤。却在路上见这马草富丽华贵,马壮车美,极尽豪奢。加之雨天最伤车轮,心中便对车主满是鄙夷,便不禁含沙射影,嘲讽这些纨绔子弟不识贫民之命,肆意践踏之举。却不想那车中人会如此回答,不过她并未在意,只是盈盈走至车旁,俏生生站定,淡然嘲道:“万物之灵,本不分高低贵贱、华夷愚智。那马儿跑的不算很快,若刚刚那位小哥不曾施救,妾身最多不过伤筋动骨,休养几日便可。可如今为保妾身平安,牺牲了那匹宝马,实在是罪过。”
蒹葭嘲讽之心已定,本等着那人辩驳,那车夫在车中人面前似乎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怒视着蒹葭,仿佛说她不知好人心般。却不料车中人静默良久,才道:“生命无分贵贱,姑娘,在下受教。”
此时却换做蒹葭静默了,但见马车门帘卷起,那车中所坐的,赫然是一位身着黄衫的年轻男子。
他的唇畔暗含浅笑,眉眼间却是带着几分韵味。虽是年轻,却满身清华俞显庄重,周身散发着干净纯粹与外物无关的华丽,却并非华靡。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是随意,却从容有度,散发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若以花喻人,非牡丹而不适。
“黄…爷,小心着凉。”车夫见了车中人的动作,忙上前预以身半掩车门,大有唯恐一丝雨滴落入车中的意味。这场景倒是让蒹葭二人颇为惊异,心想道这少年未免太娇弱了些,难不成是个迎风倒的病秧子不成?
“御风,无妨。”
“可……”那名为御风的男子正欲反驳,却见车中人已然下车而立,任凭淅沥雨水打在他肩际袖上。
“某,某姓黄,字子谏。今日得听姑娘一言,心惑顿解,在下在此谢过。”
蒹葭二人见此情景,虽是疑惑,但听这黄子谏的语气不像故意为之,蒹葭只好浅笑道:“黄公子多礼了,这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见识,倒是让公子见笑。雨深烟重,就此拜别。”声落,毅然回身。
“姑娘。”
“不知公子还有何指教?”
“姑娘,我二人本欲赶往般若寺礼佛,岂料半路遇雨,如今马儿又死了,今日怕是难以赶往了。只是我等对此处并不熟识,不知哪里有客栈可以住宿?还请姑娘指点。”
“咦?这来清璃城礼佛的,大都去那护国万乘寺了。你主仆二人倒是奇怪,看起来是从大老远来的,偏偏要挑那么个偏僻的小寺庙,真是奇哉。”不待蒹葭表态,慕鸢倒兀自奇怪起来。黄子谏见状,浅浅一笑,道:“在下去那般若寺,一为礼佛,二是为了见一位故人。”
“哦?那就更奇怪了。这般若寺内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的。不知你那故人去那里作何?”慕鸢更是惊异。
“不瞒两位姑娘,在下要拜访的人,正是红尘大师。”
“原来你是红尘和尚的故人啊!”
“小鸢,休要放肆。”蒹葭语气淡淡,眉目间却已有微愠之色。但却很快恢复了正常。尽管轻纱蒙面,依然能从仅露的那双眸中看出她此时正在浅笑。“沿着这条街,一直向东走。黄公子便能看到一家名为‘约客轩’的客栈。清幽雅致,服务周到,想来公子会喜欢。”
“多谢……”
“公子莫急。”见黄子谏面露疑色,蒹葭忙道:“这清璃城不比别处,一旦落雨,便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看公子的样子,想是来时匆忙,未带雨具吧。”
见自己的随从面露窘色,黄子谏笑道:“到让姑娘见笑了,还请姑娘指点。”
“这般天气,街上卖雨具的倒不甚多了。”蒹葭沉吟片刻道:“公子若不嫌妾身所用之伞简陋,便借公子一用。待到了客栈,掌柜处便有伞可卖了,价格也算公道。”
“如此,那黄某便多谢姑娘了。”黄子谏浅笑,并不推脱。“只是不知道这伞要如何还于姑娘?”
“说来也巧,待到天晴,妾身便会去般若寺还愿。公子将伞交予红尘师父便可。”
“姑娘与大师也有交情?”
“不过杯茗之缘。”
黄子谏听后略微诧异,红尘乃圣朝第一高僧,曾任国寺住持,后因解签之事得罪了孤竹太后,便得了“不奉万人寺”的懿旨。红尘倒也利落,归隐于无名小寺般若中,再不闻世人世事。红尘一生孤傲,甚少与人深交。而眼前这个看似并未有多大来头的年轻女子便与红尘大师有所谓的“杯茗缘分”,更是称呼其为红尘师父,实在是件稀罕事情。黄子谏心中觉得奇怪,却未言语。只是道“黄某冒昧,再次谢过姑娘借伞情意,告辞。”
蒹葭听后,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却不点破,只是如常道:“公子当心雨天街滑,妾身拜别。”言罢微福,黄子谏还礼而去。目送黄子谏消失于蒙蒙雨幕之间,蒹葭轻巧的揭开面纱,娇颜上露出一丝失落。菱唇间弯起一丝笑,却笑得嘲讽,幽幽叹道:“只怕他终是忘了我……”
“小姐,他已经把老爷害的那么惨了,你怎么对他还有留恋念想?”慕鸢上前一步为蒹葭撑伞,语气很是愤懑不平。
“小鸢,这不是念想,是悲哀。”蒹葭笑得凄美,语气更是凄凉。“我对他从未有过留恋,只不过是可怜罢了。自古薄情帝王家,我早该知道的。不过,那害了我爹爹,又把我梦府焚为灰尘残骸的却不会是他。”
“那是……?”
“自然是他那至高无上、大权独卧的母后,孤、竹、语。”尽管声音很轻,却依然听得出蒹葭——前左相梦棠的独女,梦落仙语气中的恨意。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语气虽凉,却冷不过她周身的寒意。
“小姐……”
“小鸢啊,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他二人去约客轩留宿么?”
“这……那可不是君公子所住的地方么?莫非,小姐是想要帮着君公子……”
“不。”梦落仙隔着伞沿,望着沉沉的天空。不自主的伸出纤手,任凭微雨滴落。失神道:“我这是在帮他啊……”
雨声淅沥而急促,自伞边沿上落的雨滴碎在脚边,发出清晰的劈啪声。仙鸢二人,一时无言……
“是生是死,全都凭他自己的造化了……”梦落仙轻语。
伴着雨声,缥缈,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