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澄澄纯净的蓝;水,是澈澈晕染的碧。
雁成行,蒹葭若霜;柳叶黄,孤舟荡漾。
桨过无痕,娇花点唇。请轻拂下沾在唇上的花瓣,却丝毫不打扰蒹葭的全神贯注。微锁的眉头倏忽间开朗,纤指定子,蒹葭莞尔一笑道:“璃笙,你输了我半个子。”
一丝明朗笑意略过君璃笙的俊面。他半个正色半个玩笑道:“这一盘又下了许久,我自问棋艺与记忆力都还不错,却也是算不出这黑白子数,难不成蒹葭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淡淡笑意挂在嘴角,蒹葭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数着棋子的慕鸢,眸中流露出绚丽的神采。
无论是第一次所见那个清绝无双的她,还是那晚那个妩媚无比的她,固然美得惊心动魄,却给人一种疏离之感,也就是所谓镜花水月,遗世而独立吧。然而自打那以后,蒹葭的眼中多了几分真实与活泼。
“小姐果然厉害,小兰花,你真的差了小姐半子哟。”甜甜的笑容映着那双浅浅梨涡,慕鸢一脸俏皮,语气中毫不掩饰对蒹葭的崇拜之色。
“这一上午了,总是差那半子。也不知究竟是输在了哪里?”君璃笙默然无语,蒹葭也只是笑眯眯的望着他,并不指点。
“有句话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姐不过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罢了。我猜啊若不是小姐怕你面子上过不去,早就把你杀的片甲不留了。今儿早上也不知是那个自傲的家伙说必定会赢了小姐的,现在只得甘拜下风了吧。”
“小鸢,休得胡言。”听了蒹葭的责怪,慕鸢吐了吐舌头,却未停下来。她笑望着君璃笙,继续道:“不仅下棋,做其他的也是啊。重视对手,出其不意,方能制胜。可不要随便的看不起人呢。”
“真是多嘴呢。”蒹葭浅笑起身,离开棋盘。慕鸢随她跺到舟旁。
“几盘棋而已,你对他挑明了说,他倒未必消化得透。不如留给他自己慢慢参悟了。”蒹葭低语,小鸢点头称是。忽见一袭青衫脚踏长竹,飞速而至。
“曾听人说一苇横江,如今百闻不如一见,易大哥好身手。”浅叹声从蒹葭口中流出,暗藏艳羡之感。慕鸢便不像蒹葭这般淡然,她一脸激动羡慕,高声道:“飞扬哥哥好厉害!”
音落,易飞扬已至人前,望着满脸激动的慕鸢,易飞扬心觉好笑。可那好笑之感,化在嘴边,只剩下一个“嗯”字。不过慕鸢已知晓了易飞扬的脾性,便对那淡淡的回答未有多想。只是依旧似没心没肺的一笑道:“要是飞扬哥哥肯教我这招就好了。”
“嗯。”
又是一个嗯字,却震惊了所有人。
“飞扬,你真的要教小鸢?”君璃笙语气满是惊异,蒹葭虽未直接询问,但丝毫不掩饰惊异之色。而慕鸢,本就无小女儿的忸怩性子,更是惊喜的一蹦三尺,若不是蒹葭拦住她,恐怕这小妮子不把船儿跳翻便不罢休了。易飞扬见了慕鸢一脸兴奋的样子,心里觉得无比好玩,不知不觉竟咧开了嘴,很不熟练的一笑。
这一笑,似春风润雨,花蕾初绽。虽然笑的样子略有些诡异,甚至看起来有点傻,可还是打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飞扬,居然笑了……”君璃笙的嘴角抽了抽,随即却是微勾浅笑,笑容虽浅,但可知君璃笙是真心高兴。慕鸢与君璃笙表现却大不相同,竟连口赞道:“飞扬哥哥果真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
“好了小鸢,莫忘了正事。”蒹葭欣喜之余无奈一笑,转而对易飞扬道:“易大哥,不知现下城里情况如何?”
听了这个问题,易飞扬那好看的唇似是抿成了一条线,原本笑意盎然的面忽然冷绝,甚至有些阴森骇人。似是沉了沉气,才作回答。
“流民入城,哀鸿遍野。”
只八个字,一字一顿,字字锥心。好似万斤巨石,压得人心里喘不过气。气氛,一下变得沉重。
“许伯,靠岸。”君璃笙墨眉紧蹙,深深叹息。
这一年里,上天似是开玩笑般的对待八方疆土。自塞北冰冻之灾,以致万亩良田近乎颗粒无收;到南洪北旱,又闹起蝗灾,庄稼多亡于苗时。本指着靠这年收成活下去的人们,近乎绝望!百姓苦不堪言,各处流窜。而当权者却依旧对这般疾苦视若无睹,照旧吃喝玩乐,鱼肉百姓,更使万千黎民敢怒不敢言!
举国上下情况还算安宁的,除了天子脚下的未央城,便只剩下这个多湖近水,又靠江鲜与贸易为主要生活来源的清璃城了。故此,清璃城变成了百姓避难的最佳场所。虽不知一路上留下了多少可怜白骨,可还是有不少流民从四面八方汇集。可恨朝堂视若无睹,不播一分一毫安置赈济,故使清璃城一度混乱不堪。不过好在当地官员不知与何方神圣在城外西郊处辟了一块地,还算广阔清净,搭起了建议茅屋,勉强做遮风避雨之所,才让流民们有所依托。
西郊的天空格外的蓝,蓝得好似一弯湖水。盈盈澈澈,似是马上就要溢出。
浓稠香郁的粥味从灾民所里溢出,嗅到这股子香气,君璃笙原本紧蹙的眉方才微疏。他回望身边的蒹葭,轻声道:“多亏了你寻到了钱财主,不然这些人光靠我可真不知该怎么是好。”
蒹葭长长吁了口气,轻纱后的面容似是也不再那般严肃,仅露出的那双眼中多了些许轻松。进入灾民所,气氛也算温暖祥和。所中留守之人多是妇孺老人,青年体壮的男子都在成里找了活做。清璃城民风淳朴,再加上商贾人多,不少人随着商队行商坐贾,以求生路。
最新一批来到清璃城的灾民已皆数安顿,好在西郊还算开阔,加上人数不多,并不显得多拥挤。见着众人境况,蒹葭道:“无论身居何位,也应当知百姓之苦。这守天下就像是下一盘大棋,百姓皆似棋子。下过棋的人都知道,这成也棋子,败也棋子。故百姓之安乐,才是兴盛之根本。今日,你差我半子,便输了全局。如今在位之人输了半壁江山而不自知,实在是百姓之灾祸。”君璃笙点头,若有所思。
踱至负责分配灾民物品的管理者处,慕鸢笑眯眯道:“九哥好啊,不知道最近那批流民境况如何呢?”
那位小厮模样的九哥见了来人,点头哈腰笑着道:“原来是君公子和小姐来了。新来的那批已经安顿好了,被褥衣衫也已经送到。只是……”
“只是如何了?”
“回君公子的话,只是有一名女子,既不肯接受财物,也不说话。着实让我等为难啊。”
这一番话引得蒹葭轻笑。扑闪扑闪泼墨似的长睫,蒹葭问道:“那女子现在住在了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处,小的领各位过去。”
不过百步距离,便到了一间茅屋前。那九哥止步,回身对众人说:“那位姑娘就住在这里了。”说着便推开了门。
“九哥小心!”随着慕鸢的惊呼,一道寒芒闪到九哥面前。那是一把匕首,一把打磨的很亮很薄的匕首。
可是,这匕首的速度却并非很快,就连用的力量,出的角度都十分蹩脚。
于是“行凶者”很快被九哥制服。九哥见了那人,却是一愣。随即松开了手,嗔怒道:“死丫头,你找死啊!”
衣衫褴褛不堪,沙土乱了原本娇好的容貌。尽管如此落魄,可依旧抵不住这女子的气韵。
那是一种来自远方神秘雪山之巅所有冰莲的纯净之美,带着如雪似霜的漠然。尽管女子衣衫破旧,全身上下无一不脏兮兮的,可依旧带给人一种高贵的震撼。
如漆似画的眉眼间泛着亮晶晶,寒灵灵的光芒,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凉。可那双眸黑白分明,很是清澈。恰似寒山之巅明月下的那一弯清冽泉水。
“钱九,这……”蒹葭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女子,准确的说,是盯着这个女子握着匕首的那只手。
那只手,洁白如玉,凝霜胜雪。五指纤长优美,修剪整齐的指甲下,还透着淡淡桃粉。
女子似乎是注意到了蒹葭的目光,下意识的缩了缩手。
“小姐,这就是小的说的那个女子。”
蒹葭尚在思索之间,却见君璃笙先踱到那女子面前,温润一笑道:“姑娘,这里是君某与钱繁财主为流民提供的落地之所,姑娘可安心在此处歇息。姑娘奔波至此想必已经身心俱疲,不妨先吃些东西,换上干净衣物好好休息便是。这守门之事,交给男儿们便是了。”
那女子并未出声,只是用异样的目光扫了扫蒹葭,又凝视着君璃笙。君璃笙似是浑然不觉,依旧风度翩翩道:“君某璃笙,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眨了眨眼,忽然拔出那把匕首,一阵寒芒甚是刺眼。
“璃笙!”蒹葭微惊,却见那女子并未打算再行行刺,只是蹲下身子,在地上划了两个字。
小嫣。
字,端庄秀美。只是那一笔一划间,却不失海纳百川的气势。
“小嫣姑娘,你……”
哑巴。
那个名唤小嫣的姑娘,又在地上刻了两个字。
“这,对不住了。我没想到……”君璃笙语气歉然。
轻轻摇头,小嫣娟秀的脸上略显寥落。随后,手腕轻舞,又刻下了一行字。
我不想吃白饭。
“这……”君璃笙默然,回望蒹葭。蒹葭略沉吟道:“流邂坊乃是舞坊,只怕寻常人家的姑娘会有顾忌。”却见小嫣摇头,看来似乎倒是不在乎这个。蒹葭微停顿道:“如此,我倒是可以留下你。只不过恐怕只是些杂役的活,还是委屈了姑娘。”
小嫣听后,俯身参拜,似乎是认主之礼。蒹葭迅速扶起她,道:“若是拜见主人,我可承受不起。钱九,你带她去许伯那,就说是我见着伶俐留下的丫头。带回去给少爷安排。”
钱九应了后,便带走了小嫣。君璃笙望着离去的丽影,惋惜道:“如斯女子,若只做杂役,当真是辜负佳人。”
蒹葭瞥过君璃笙,道:“你若是觉得可惜,趁着他们尚未走远还来得及。”
君璃笙被蒹葭一句堵得语塞,无话可说。却见蒹葭不再在意,反而道:“今日便告辞了,出来了半响,蒹葭已有些乏了。”随后,向君璃笙微微一福,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