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烛明灭,芳兰吐蕊。屋内四人不知相谈多久。月已西斜,原本整根的红烛也已去了近半。四人神情认真严肃,不知商议的是何等大事。且见君尚眉头深锁,仿佛在细细思索。半晌方才点头道:“这个法子虽说凶险,但也未尝不可一试。只是富贵险中求,成败却不能在此一举,若是失败,如何保证梦姑娘安全,如何进行后手,还得再行思索。到时我想派子岚同行,也可多一份保障,不知可否?”
“这个简单,到时便假称是流邂坊的乐师便好。只是……”南宫翎语气微顿,面色略显为难。继续道:“舫内还有两双眼睛,不知是敌是友呢。突然将子岚安插进来,怕是需得想个法子,瞒住那两个小姑娘。”梦落仙点头赞同,道:“只怕我们还得借助那位的力量。君伯伯,恐怕要请您托话给璃笙,让他和我们同演一出戏。”
君尚点头了然,又道:“嫣儿那丫头我也会让飞扬通知,必不会误了大事。必要之时,她也会成为你们的助力。只是她自小孑然一身,除了她母亲哥哥,对其他人都不冷不热的。还望担待。”君尚此话自是说给梦落仙听得,只见梦落仙莞尔一笑道:“君伯伯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说不好君姑娘他日变成了仙儿的嫂嫂也不一定啊。”此言一出,惹得君尚轻笑,南宫翎面色泛红,轻声羞道:“仙儿……莫胡说。”
“哎,翎儿莫要害羞。正如梦姑娘所言,若当真有情,必当成眷属。”君尚点头赞同,梦落仙拍手道:“君伯伯说的好,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知仙儿可否请君叔叔成全。”梦落仙说着拜倒,君尚大惊道:“梦姑娘有话好说,这是为何?”梦落仙不起,又道:“古人言,男儿膝下有黄金。仙儿虽是女子,却也有几分傲气。只是今日仙儿所求之事颇是唐突,还望君伯伯应下。”除了君尚,另外两个男子皆以为梦落仙所求之事乃与她和君璃笙有关。只是不想她开口道:“待君伯伯大事所成,还易大哥自由。”惹得易飞扬好是惊奇。
“还飞扬自由?”君尚浅笑,不知从何说起,猜测道:“梦姑娘此意,莫非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儿竟博得姑娘芳心?。”
“君伯伯所猜相去不远,只是那人不是仙儿,而是仙儿的妹子。”听了梦落仙所言,易飞扬大悟,平日里甚少有表情的脸上也显得有几分不自然,竟泛起一分薄红。君尚闻声,回过头看了眼易飞扬,心下了然道:“若是两情相悦,君某自当成全。他日还请那位小梦姑娘相见。”
“那仙儿在此先谢过君伯伯了。”扶起梦落仙,君尚道:“天色已晚,还请梦姑娘先回吧。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会让翎儿或飞扬带给你的。”
“那师父,翎儿就告辞了。”南宫翎抱拳行礼,梦落仙也低头微福,两人转身便如来时那般离开,唯余一片风清。
翌日,梦落仙尚在房内休息。半梦半醒之余,只听慕鸢与人低声吵到:“小兰花你个纨绔子,我家小姐尚在休息,哪由得你这般硬闯。”
“好是奇怪,今早醒来飞扬便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怎得蒹葭也睡到了晌午?前几日约了她今天一同用午膳的,蒹葭从不是爽约之人啊。”君璃笙莫名,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衔芦小筑里传来一声娇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唤了声:“小鸢。”慕鸢听后嗔了眼君璃笙,满眼责怪的样子,回身推开衔芦小筑的门。君璃笙听声音,知是梦落仙醒了,便暗自在门外等候。未过多久,梦落仙便推门而出,淡淡唤了句:“让璃笙久等了。”
只见佳人为遮倦容涂了淡妆的面上依旧没有什么神采,君璃笙心疼道:“蒹葭昨夜若是没睡好,笙去买些饭菜送来吧。”梦落仙浅笑说道:“若是璃笙不嫌弃,不妨尝尝这里的小厨房如何?”君璃笙点头应下,进了门。梦落仙让慕鸢去厨房要了几个菜,半晌便送至。只见菜色虽然简单,却不失精致美味,君璃笙用的倒也惬意。席间君璃笙不忘询问蒹葭为何如此疲惫,梦落仙只是以噩梦为由敷衍。君璃笙点头,又道:“今日子谏兄与我说起了你。他听闻你便是那人口相传的舞中仙,很想见识一下呢。只是最近你不再舞了,他倒很是遗憾。”梦落仙心下了然他所说何事,暗叹他当真行动紧迫,却也从善如流道:“想要蒹葭献舞容易,只是我那弹琴的乐师丁忧归乡了。少了琴师,曲子便没法演奏了。”
“这个好办。”君璃笙浅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笙虽不说是琴之大家,却也能鼓弄两手。不如暂时就让笙做蒹葭身边的琴师吧。”声罢,梦落仙看了他一眼道:“要成为流邂坊的琴师可是很不容易的,就算我同意,少爷和其他的乐师也未必同意。不如你晚上先来与乐师们一同和一曲吧。”微顿,梦落仙又想了想道:“为示公允,届时我请黄公子来出曲目。你看可好?”君璃笙点头应下。
日近黄昏。流邂坊前厅歌舞升平,红璊十二花神毕竟是流邂坊多年以来的台柱子,哪怕舞中仙不登台,依旧抵挡不了清璃众人的热情。也难怪黄子谏感叹也只有如清璃城这般柔情的土地,才能养育出如此淳朴却又高雅的民风。
由于今日要挑选新琴师,流邂坊也就只有红璊一舞。众人散尽,唯余流邂众人与璃笙子谏。梦落仙施礼微福,道:“前些日子琴师丁忧还乡,少爷与蒹葭难以献舞。今日特有公子璃笙毛遂自荐,愿为流邂琴师。蒹葭不敢僭越,特请少爷与众乐师前来观礼,又请了黄公子出题以示公允。”梦落仙说罢,转头目视南宫翎。只见南宫翎微微点头,梦落仙才继续道:“请黄公子示下今日考题为何。”
只见黄子谏微笑,将腰间别的那根乌黑洞箫抽出,温润笑道:“黄某不才,前日方做了首曲子,名唤《青竹染霜》。想在今日向各位讨教,便由此作为考题吧。”言罢,一曲呜咽之音便由此流出。厅间众人皆凝神细听。只觉得曲声如风过飞竹,浪花溅石,清空逍遥,煞是悠然好听。南宫翎赞不绝口道:“曾听闻箫声沸珠箔一句,却不曾想今日有幸见识。”可见黄子谏弄箫卓绝。只是虽是新曲,可流邂坊众乐师也不是吃素的。众人商议了片刻,便将这首曲子合奏了出来。其间又君璃笙独奏的一段很是绝妙,更被众人赞叹。君璃笙顺理成章便成了流邂坊的新任琴师,围观的十二花神纷纷向南宫翎与梦落仙道喜。梦落仙又道:“黄公子的曲子,蒹葭甚是喜欢。不知黄公子可否割爱赠予,届时蒹葭愿一舞谢君知。”黄子谏点头道:“这支曲子能被舞中仙姑娘看中排舞乃是它的福分。黄某怎有不舍之道理。只望到时洛仙姑娘肯为黄某留一位子观赏。”梦落仙望了一眼南宫翎,南宫翎接过话茬道:“所谓千金易求,知音难觅。届时流邂坊必奉黄公子为上宾。”两人互相见过礼,南宫翎又道:“如此,不妨我等先将君公子雪藏起,待这支舞排演好,再来个一鸣惊人。”
“全听少爷安排。”梦落仙微微欠身,回眸对君璃笙一笑,“璃笙,可要好好加油哦。”倒是让君璃笙心神一曳,点头答好。
时隔半月,清璃城众听闻舞中仙要再次献舞,纷纷欣然前往观赏。只是黄昏时刻,便已然将流邂坊堵得水泄不通。君璃笙站在三层高处,向下观望,只间人海茫茫、摩肩接踵。梦落仙一身青衣站于他身旁。素雅的妆色衬着眉间那一抹朱砂红显得三分娇艳,七分妩媚。
“想来璃笙是第一次在这种场面下献艺呢,不知可会紧张?”梦落仙莞尔,却见君璃笙淡淡一笑,回身坐于琴案旁。十指轻抚古琴,仿佛是在抚摸着心爱的女子那般温柔,神情也变得专注。梦落仙从未见过他如此,却也知道他必定成竹在胸,便不再问寻。算着时间与黄子谏见了礼,便下到了重纱叠幔装饰下的舞台。众人见到纱幔后那个曼妙而又朦胧的身影,高声唤着舞中仙三个字,一片热闹。梦落仙先是行了礼,四周安静下来。只听梦落仙开口道:“在献舞前,蒹葭先见过众位老爷,公子。”梦落仙此声起,四周喝彩声此起彼伏。蒹葭打着手势,微微欠身示意着周遭安静,继续道:“今日要向众位介绍我流邂坊的新乐师,公子笙。今日是他第一次为各位献艺,蒹葭特意排演了新舞《湘妃弄》。在此先谢过黄公子赠曲。”说着梦落仙向二层贵宾区行礼,只见一身着黄衣,满身贵气的男子起身抱拳回礼。礼罢,梦落仙又道:“蒹葭献丑,望各位不弃。”说着便背身侧脸相对,已是起势。
四下寂静,只闻箫声流出,伴舞之人也纷纷上台。穿着或水绿或素白的衣裳围在了纱幔四周。梦落仙独自隐在纱幔中,不见其人。曲声渐响,伴舞之人纷纷站在两侧,拉着纱幔,只见青绿色的水袖忽起。梦落仙的舞,柔中带刚,仿若初生之新竹。玉袖生风,如笔走游龙绘丹青般的行云流水。而变换的纱幔也为那如竹的身影增添了一份如霜如雾的清冷神秘。众人赏着舞,只听一阵古琴快弹入耳,清如渐玉、颤若龙吟、盈如林风。与此同时纱幔大开,梦落仙的身姿终于清晰的展现在舞台上。看者迷乱,闻者沉醉,却不知是醉在舞中还是迷在乐中。只觉得想闭眼赏乐又怕错过台中清扬妙舞,想专心观舞又怕遗漏台上婉转佳音。直教众人好是为难。好在古琴单奏不长,很快便转了合奏,使得众人直道可惜。梦落仙听着那一段独奏,却是自己都未注意到的更加尽兴的舞着。唇角微勾,秋波暗投,仿若佳期正情浓。
曲止舞毕。梦落仙未像往常般离开演厅,而是轻快的跑向三层,拉起那个面目清朗的男子一同走向舞台上。梦落仙带着君璃笙行礼,朗声道:“这位便是流邂坊新请来的琴师,公子笙。”得知真相的众人惊诧,看着如此年轻而又俊朗的面容,看客们一时愣了神。唯有贵宾区的那一抹明黄起身鼓掌送赞。宁静中,掌声与鼓掌的人分外扎眼,使得每个人都看清了他的面容。回想起舞中仙开场前的话语,这支美妙的曲子竟然出自一个同样的青年才俊之手,让人不得高赞人不风流枉少年。人人感慨之际,只听同是在二楼的某处竟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音如银铃轻响,清脆而激动的吐出两个字:“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