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门掩上了半个时辰,练曦凭借着五识过异,注意着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有弄浓稠的让她作呕的苦药味,有淡淡的血腥味,有凌崖紧张的吐息声,有指甲扣着木板的咯吱声……就是没有瑾月的声音。
练曦缓缓的蹲坐在门前,一颗心颤抖个不停,也自责个不停---她明明见过瑾月有时在喝药,却从来没有认真的问过为什么,陌祁轩明明跟她说过“剜心”的事情,可是她除了暗暗的翻查一些典籍,到现在为止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装傻充愣之外,她连一丝一毫的关心都不敢表露出来。
时间过得极慢,院落间的桃花纷纷而落,明明是三月春阳天气,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又一声指甲扣进木板的声音传入耳中,练曦忽然从台阶上跳了起来,冲了出去,一旁的於辛一惊,想要开口见她,已然看不见人影。
不一会儿,练曦抱着一把琴奔了回来,额角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渗着一层薄汗,脸色苍白,嘴唇却红颜似火,映着背后的日光,有一些凄绝的味道。
她跑回台阶上坐好,理了理凌乱的丝发,十指飞动,一首琴曲绕梁而动,是他们初见时瑾月弹得那首,她听过一遍便记住了。三个时辰,琴曲重复60遍,而60遍琴曲,可以废去纤指十根。半透明的琴弦上漫出一丝红意,一旁的於辛却有些被吓到了:
“少夫人别弹了,你的手指都流血了。”
练曦恍若未觉,一个个音符执拗的从她指尖跃出,好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方法来缓解心里的痛一般。
“咣当。”
紧闭的门忽然打开,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瑾月由凌崖搀扶着站在门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声音沙哑而低沉:“住手。”
短短的两个字,不再有任何的言语,眼神看向练曦时,却是从未有过的恼意。
凌崖和於辛一同搀扶着瑾月回到房间,又自觉的退下。练曦抱着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直到他们都离开了,还站在房门边,神色呆滞,眼神迷离。
瑾月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轩窗半开,依稀可见庭落间的开的繁盛热闹的满树桃花,公子如玉,面白胜雪。
“练曦,过来。”
练曦依言走过去,瑾月一边接过她手中的琴竖在一旁,一边拉过她沾血的十指,取出锦帕小心的擦拭着。
“想问什么就问吧,现在只要你问,我能回答的都回答你。”瑾月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心头微微泛疼。知道她会被自己吓到,只是没想到她会一直在外面弹琴,那么执拗的重复,这双手她是不要了么?
练曦紧抿着嘴唇,眸底还带着一些迷离,看着他一声不吭,瑾月无力浅叹,”或者我来问,你来答……陌祁轩去观景楼那日,就已经告诉你我身中“剜心”之毒的事了是不是?”
“……”
“那你为什么……”
“有没有解药?”瑾月还欲再问,练曦蓦地打断,话一出就带着厚重的鼻音,一抬眸眼泪就急急地掉了下来,滴在瑾月的指尖,如铁烙,“你医术那么好,连我的病都可以治,你告诉我有没有解药?”
瑾月原本虚弱的身子狠狠一僵,眸底如千军万马迅速涌过。
“有没有啊?”练曦显然急了,带血的手指反握住他的,拽的他生疼。
“……有。”在那带血的指尖快要扎进瑾月的皮肤时,瑾月勾唇一笑,清浅开口:“我又不是神人,若没有解毒之法如何撑到今天,只是费得时日长些而已!”
“可陌祁轩说……”练曦暗松了些气,依旧置疑。
“他不懂药理,当然不知。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自然有可解之法,比如一遍毒荒蔓草横生,那草便是解药,我这么说练曦可明白?”
“你证明给我看。”
女子执拗,一双透灵而执妄的眼睛却看得瑾月心头发涩,只是他的眸子太深,却是什么却看不透,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前段日子的决定,每日饮用毒茶,虽治标不治本,此刻用来说服她却是恰到好处!
缓缓起身领着她走到桌案边,自顾到了一杯水,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放了进去,碧绿色的药丸入水即化,漫出清幽的气息,练曦马上就闻了出来,是瑾月往日喝的茶的味道,蹙眉抬头看着他。
“这是什么?”
“毒茶,所以平时不让你碰。”瑾月云淡风轻,随即便端起来一口饮尽,半滴不剩。
“你……”练曦心头大惊,他的意思明摆着是想说以毒攻毒,只是……见他喝完之后并无半点异常,一时间踌躇在那里,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还不信!”瑾月故作夸张的讶异,直摇头表示无能为力:“那我可没办法了。”
他半开玩笑式的声音还未落尽语气本来是为了缓和女子的情绪,结果话音还未落尽,练曦就猛地扑到怀里,终于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死死圈着男子的脖颈,宛若镌入生命般的用力。
“你不可以骗我,我讨厌别人骗我,讨厌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情况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好想装作不知道,我以为我装作不知道就会没事,可是你还是那样子倒在我面前,现在是你告诉我你没事的,瑾月,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
十天后,陌祁轩引横关三万大军威逼利诱夺了东陵四座城池犒劳三军之后,霍霍然的驻扎在了北临城附近五百里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久经朝堂风云的百官,都嗅到了敏感的危险气息。
众说纷纭,四下一片哗然。当日寰雀台凤岭少主与北漠皇帝因为练家嫡女练曦而引起一场争锋相对,虽然最后无疾而终,个个都认为北漠皇帝当时只是暗暗隐下,,如今才是一击必杀。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更何况是两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绝世王者,锦都北临人人自危,心情也是各不相同,紧绷的空气若隐若现的糜烂着血腥之气。
陌祁轩身处皇宫,却每日都有飞鸽传书传达每日的近况和动向,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了,运筹千里,逼着自己逼着对方尽快的解决一切,或败或胜,他只想拼尽全力然后得一个结果。
风瑾月对军事并不热衷,只是到了北临城后,为了发展凤岭阁最先掌控的便是北临都将,将自己的人提拔了上去,这些年来北临外围开放,状似一座海纳百川,商荣繁茂的都城,实则更像一个独立的国度,有自己的运作法则和守城势力,而凤岭阁就是这里的中心,风瑾月便是顶柱。
这样的事发状态总算让一切都步上了结局的正轨,是以外面陷入白热化局面,而凤岭阁却宛若最普通不过的聚会。
在手下带来外面的消息的时候,瑾月正坐在那里喝着茶,听完话后目光第一时间转向坐在那里的练曦,淡薄无畏的样子好像外面驻扎不是几万大军而只是栽种的十几万的萝卜一样:
“不用管,也不要多想,事情并没有超出我的预想,更不用担心。”
瑾月说这些话的时候,南国廖晗城,凤岭夫人都在场,那一副明显护短的姿态饶是情况危急,还是让在场的人面色一愕。
而廖晗城更因为他那运筹帷幄的气度多生了一丝佩服,这几天风瑾月展现出来的势力与实力却是令他咋舌。他手下有近数千的手下,虽不见面貌,却可以由一推二。每每出现一个生面孔,都是身手不凡,气度超群,绝非一般的死士可比拟,而他们对风瑾月无一不是惟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