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妃此刻心里就一个想法,完蛋了。
允琀公主是蔺妃的爱女,蔺妃又是太后的亲侄女,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姑侄俩都不会放过她,这可如何是好?!
耳听院里丫鬟呼唤公主的喊声由远而近,禧妃鬓角都开始滴汗。
她只是一个五品侍郎家的庶女,步步谨慎处处小心,才落了些威名荣登六妃,但蔺妃可是太后一脉,若不是当年文家因弑君案一蹶不振,让东方家一家坐大,如今的丞相可都是姓蔺了。
越想越怕,一刹那,她甚至连畏罪自杀的心都有了。
只是目光忽然一抖,撇过静立一旁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的顾泠,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只有她看到了事情的真相,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趁机赌一把。
“泠,泠姑姑,刚才有个冒失的丫鬟冲过来将允琀公主撞倒了还划伤了,您可是看见的了吧?”
她语气带着哀求,表情是垂死挣扎的希望,但顾泠还是在她眼中发现了一抹极力掩饰的杀意。
对你起杀心的人,看你的眼神都不对,这是叶妄行教她的第一课。
“虽然我很想帮你,但眼下我并没有小公主重要,万一她指认你呢?这可是当事人的一手证据。”
禧妃显然没将一个孩子放在眼里:“她就是个小孩子,有姑姑作证的话,她的话谁会信?”
“想拉你我下马的人都会信,不光他们自己信,还会怂恿别人也信。”
“这不至于吧,就是小孩子玩闹过头了……”
“你以为堂堂大越公主,下人会置她安危于不顾放任她乱窜么?”
一言点醒,禧妃呆愣在了原地,半晌才颓然滑坐在地上,盯着哇哇大哭的弗允琀目光涣散。
连一个姑姑都看出来了,这是坤仁宫挖好了陷阱让她踩,逼她在皇后和太后中选择站队,在宫里还想中庸而独善其身,难!
“我倒有个法子,只不过我有个条件。”顾泠忽然开口。
禧妃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急忙道:“讲讲讲,我都答应!”
“你家在苏州,帮我在苏州打听个人家。”
“什么人家?”
“姓苏。”
“就这么简单?”禧妃难以置信。
“就这么简单。”顾泠点头。
“好,我答应你!”
禧妃简直要喜极而泣了,看着顾泠就像看一尊活菩萨,而下一瞬,这活菩萨便笑眯眯的将她推进了湖中,不待她反应过来,身上又是一沉,什么东西也被她扔进了湖里,正砸在她怀中。
怀中的小东西哭的正欢便呛了水,吓得连哭带喊更凶了,手脚一起扑腾差点没将禧妃踢出去。
“来人啊!快来人啊,小公主落水了!”
在暗处吩咐丫鬟们慢点找人的大宫女云鹿,听到这个消息吓得脸色瞬间白了,完了,这个主意可是她给娘娘出的,万一小公主真出了点什么事她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哎呀,这是怎么搞的!”
云鹿慌慌张张冲出来直奔湖边,看着湖里翻腾的二人手足无措,还好禧妃自小在南方长大,水性够好,拖着小公主缓缓靠了岸。
弗允琀这次呛水呛得不轻,小脸憋得青紫,一上岸就猛吐绿水,云鹿急的不轻,开口便责备顾泠道:“公主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顾泠躬身行礼道:“回云鹿姑娘,是我亲见,小公主不小心掉进了湖里,是禧妃娘娘毫不犹豫跳下去才将公主救起的。”
“你……”云鹿万万没想到自己周密的布置会变成这样,一时梗了声音,“这只是你们的片面之词!”
“可是姑娘,这里很多人都看到了。”顾泠抬手虚空一点。
云鹿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行,我要找太后,让太后为我们家公主做个主!”
禧妃一听顾不得一身湿漉,蹭的站了起来,而顾泠却不急不缓道:“让小公主随处乱跑,在湖边玩耍而不阻止,如果禧妃娘娘救人还要被拉去对峙,那失职让小公主落水的你们……该如何处置?”
顾泠一番话彻底噎死了云鹿,真是狠得牙痒痒,都这时候考虑这些还有何用?追究她们,势必会引出她失职的问题,不追究她们,那公主这罪不是白受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云鹿心里骂了一句晦气,抱起瑟瑟发抖的弗允琀朝其他下人狠狠道:“我们走。”
眼看云鹿不追究了,禧妃打心底里长舒一口气,心跳平缓了一大半,就在云鹿转身的时候,顾泠忽然喊了一声“站住。”
云鹿没好气的转身看向她。
“禧妃娘娘不顾性命救了小公主,小公主神志不清不能道谢,云鹿姑娘难道不代劳么?”
云鹿差点气的吐血,狠狠吸了口气才稳住了呼吸,朝禧妃行了标准的一礼:“云鹿失礼,望娘娘赎罪,云鹿代允琀公主谢过禧妃娘娘。”
禧妃自然是受宠若惊,但毕竟现在她们都在演戏,而她是受害者又是一宫娘娘,遂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来:“客气了,小公主没事就行。”
云鹿走了,剩下一身狼狈的禧妃和沉默不语的顾泠立在坤仁宫外,禧妃如今还是满脑子浆糊,不明就里。
“泠,泠姑姑,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顾泠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我已经让娘娘的丫鬟将替换的衣服备在了坤仁宫里,第一关已经过了,娘娘尽管换好衣服去赴宴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
皇上身边有个姑姑,被皇上天天宠在心尖上,这件事在后.宫没几个不知道的,蔺太后自然也知晓,然而看到顾泠的第一眼,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姑娘,螓首蛾眉,桃花眸子,齐眉刘海平添了几分娇俏,倒是一派风韵,只是神色间略显讷讷,也看不得多出彩,但着实有几分神秘的魅色透骨而出,让人忍不住的想去触碰。
这气质很像一个人,可是像谁呢?
“盈儿,那位姑娘就是你之前说的言儿身边的姑姑?”
蔺太后虽是太后,却犹如少妇般精致,一头黑发绾了飞云鬓,凹凸有致身子着了一袭赭色牡丹穿凤大氅,墨绿领襟,宝蓝腰封,端的是有风韵。
而蔺妃隔着宴上的人群望了一眼:“正是,那姑娘据说姓泠。”
“自小在宫里长大么?”
“好像不是,不然之前怎么没动静,这些日子才传的沸沸扬扬?”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不是打小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呢?
“散了场即刻去查一下她的来历,哀家总觉得她有些怪。”
“是了,姑姑。”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在二人跟前小声了几句,本来说笑的姑侄二人瞬时白了脸色。
“姑姑!你也听到了,她二人居然让我们家允琀落进水里!允琀才五岁,幸好是命大,不然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闭嘴,说什么呢。”
说不清楚心里在顾虑什么,蔺太后还是叫来了一个脸上有疤的老嬷嬷,吩咐了几句就挥退了。
这个老嬷嬷蔺妃认得,但凡有关“那个人”的事,姑姑都会让这个老嬷嬷去办,可这个姑娘和那个人有关联么?
“姑姑,难道你觉得这姑娘和叶先生……”
“咳,”蔺太后狠狠咳了一声,轻声道,“不怪我疑心重,实在是这丫头和他的气息太像,哀家不敢疏漏。”
蔺妃抬眼看了太后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这么多年,要说当年姑姑对叶先生没一点感情,她是断然不信的,叶先生风度翩翩,谈吐优雅,不光武功卓绝,智谋亦在金陵四大才子之上,如此无双的公子,实难让人不心动。
所以当年姑姑才愿意舍身来牵制他,事成后宁愿他带着秘密远走高飞也不愿杀人灭口,还在暗地里找了他十多年。
只是不知道叶先生到底还记得姑姑几分情分?
“盈儿,盈儿?”
蔺太后叫了好几声才喊回了蔺妃的神思来,面色不由带着几分探究,蔺妃立刻转回心思坐直了身子:“姑姑吩咐。”
“你还记得,早些时日咱们在教坊司碰上的那个西域姑娘么?”
“那个特别有胆识的姑娘呀?我自然记得。”
“这几日抽空让她来这儿一趟,哀家想问问她家里的事。”
馥郁芬芳的花朵,被一瓣瓣撕开,混着露水扔在石臼里,玉制得捣药杵捻、砸、磨、揉,将花朵碾得稀烂。
就在皇后专心控制火候,要开始烧制香料时,金雀迈着小碎步入了殿内。
“禀皇后娘娘,是南边几宫的娘娘们来了。”
俯身费神挑着外焰的人手上一抖,火焰顿时挑到了最大,一碟新研磨得香料立刻发出奇怪的恶臭。
恼得她一把扔下了铜秤,两条眉蹙成一团。
这可是她研磨了足足三个时辰的香料,安神助眠的效果太医都要称赞,本来是要给陛下送去,顺势让陛下晚上宿在淳华宫的,结果砸了。
这群乡野愚妇。
胸脯起伏不定,皇后强压怒火,勉强长舒一口气,换上了一副淡然从容的笑。
“金雀,请几位娘娘进来说话吧。”
本来以为只是几个面熟的过来请个安闲话些家常,可人一领进来,她就觉得不对劲儿。
前头一袭百蝶穿花碎步裙的女人,的确是常来的丽妃,后头一袭红橙相间的榴花裙,也是见过面的禧妃。
可后头怎么还跟了那么多人,有的面熟,有的压根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封号了。
“妹妹来给姐姐请安了。”丽妃说着便走过去坐在了她的下首。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金雀,看座,别让大家都站着。”
禧妃也顺应这声坐在了丽妃一旁,斜眼看去,宁妃、秦妃、萃嫔、玉嫔……几个在后.宫里说得上话的主都在,心下更是窃喜。
丽妃排场越大,只会让泠姑姑的计划效果更佳。
说着,她便摸了皇后那件掐丝点翠羽的金凤朝阳衣,赞叹道:“东方姐姐这件衣裳做工是真真的漂亮。”
“妹妹言重了,只不过是钟家钟普希大师亲手裁的一件普通衣裳罢了,瞧让妹妹说的,成什么了不起的物什了,若妹妹喜欢,改明儿让大师再做一套。”东方曦连连摆手,心里却暗自高兴,直夸禧妃有眼光。
“姐姐真是说笑,如今家国紧张,朝中都吃紧,哪来的闲钱在意这些头面。”丽妃忽然开了口,空气瞬间尴尬。
这话明摆着是将东方曦当做不问世事的深宫怨妇,皇后的面色顿时拉下了不少。
禧妃这儿立刻唱起了红脸:“姐姐,我听说丞相最近身子不大好,可是朝中事务太繁忙?”
“如今贤王压境,兵临城下之势渐起,家父和兄长都在忙碌边疆战事,兄长还好些,毕竟年少熬得住,家父却是身子骨不行,只两个夜议,就不行了。”
“那丞相还好么?御医是怎么说?”
“太医说了,只是操劳过度,且心头抑郁罢了。给开了几幅安心定神的补药吩咐一日喝一次,也就没下文了。”
说着东方曦又是长叹口气。
人人皆知东方家家大业大,长女为后,族长为相,长子更是陛下左膀右臂,简直是光耀门楣到极致。
可身为东方家的长女,她也知道父亲的心思很大,家中莫名腾出的一间屋子来放账本,她又不傻,岂能不知其中意。
而贤王起兵的理由恰恰又是“清君侧”,清的正是自己的父亲,且不说无风不起浪,单是求和派连连奏请斩杀丞相的折子就数不胜数。
那些老臣自然不是不知利害,他们也知道就算杀了东方丞相,也无法阻止贤王大军攻城,都是受人教唆,冲在前头当替死鬼罢了。
就在这时,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