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倚空低游,抢食抢得欢畅,丫头却是看的眼都直了。
这都要扔下去一大盆了,就算湖里的鱼全过来,也得撑死十几条了。姑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而凭栏而立的雀裳少女,依然抓起一把就扔进湖里,目光晦暗不明,不知落在何处。
“还想不通么?”
蓦地回神,四周又是一片混沌,蓝色人影定定站在当中,冷焰扑扑朔朔像呼吸一般。
见顾泠不言语,她冷笑道:“弗白珏就是在利用你,是你天真。”
“胡说,你以为世人都与你一般满心算计么。”
她放在心尖的人,岂容他人乱泼污水。
“你已经疯了。”
“疯的是你。爱生人,无爱则不成人。这就是你才智无双,却无法从我手中拿回身体的原因。因为你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火焰闭口沉默了,事已至此,辩白这些还有何用。
“所以,眼下占据我身体却毫无缚鸡之力的你,想做些什么?”又是一声嘲笑。
“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听我说,”火焰良久才道,“真相,你知不如不知,信我。”
顾泠蓦地抬起头看着它:“你知道?”
“你选择忘记,但我还记得。”
眸子一瞬便明亮起来,可下一瞬火焰便凭空消失,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是同鸢慌慌张张的把她推醒了。
“姑姑,倚着栏杆都能睡着,是不是昨日我没看住你,你又起来看折子了?”
顾泠连忙摆手:“大概最近身子不太好,往秋里走又有些乏吧。”
丫头咬咬下唇,也没有顾泠熬夜的证据,只好作罢。
“园子外头老有人朝这儿张望……哎,又看过来了,姑姑你快看!”
扭头回去,果然看到圆形拱门下头聚了四五个人影,黄橙蓝绿各成一色,正朝廊这儿看来,看到顾泠回头又连忙低头窃窃私语。
丫头正努力看清四位都是谁,却被自家姑姑拽了袖子。
“请她们上来坐吧?”
“哎。”同鸢二三步小跑过去,朝着拱门就喊了一嗓子,“我家姑姑请诸位娘娘上来坐。”
四人犹豫了许久,你推我我推你,这才磨蹭到了跟前。
“泠妹妹……近来可安好,许久不曾看到过你了呢。”
橙衣女人笑闹着就入了坐,落落大方像老熟人一样。她杏眼桃腮,额宽眉高,半绾云鬓上簪了几把扇瓣,眉目间露憨藏锋。
这园子不同于正宫的御花大园,是弗绍言特意腾出给顾泠休憩的,既然到了这儿,那就必然不是顺路来逛逛园子这么简单。
见顾泠有些茫然,同鸢忙行礼:“同鸢见过禧妃娘娘。”
橙衣女人笑得如花招展:“小鸢儿,你还是这么客气,都说了见到我就不必行礼了。”
“谢禧妃娘娘……”
丫头道了谢退回来,心下却不顺畅至极。
小鸢儿是只有姑姑才能叫,谁准她乱叫的。
“照我说,难怪陛下这么喜欢泠妹妹,看我们家泠儿,生得这般倾世无双,我要是个男人也不会甘心放走的!”
禧妃一开口,四下里都接了话。
黄衫女人迫不及待道:“就是就是,姑姑这般貌比瑶仙的,我进宫三年了,可是没见过更好的……”
“莫说你三年,我十四岁入宫,入宫五年也没见过比咱们泠妹妹更标致的。”绿衣女人赶忙道。
“是了是了,都说皇后姐姐沉鱼落雁是大越第一美人,如今一看啊,我倒是觉得泠妹妹更胜一筹呢!”
禧妃故作恼气拍了蓝衣女人一下:“怎么说话呢,自然是我们泠妹妹更胜一筹,不然,那只祁国进贡的八宝缠丝描金百花华胜怎么会赏给妹妹,但东方姐姐到底也是皇后,你休要狂言。”
而那蓝衣女子毫不在意,正色道:“可平心而论,泠妹妹惊才绝艳,有勇有谋,这才是国母之度,母仪天下之姿……当然,我不是说东方姐姐不好,只是这比起来,东方姐姐还是稍逊一些呢。”
她们似乎是说了一个笑话,四下都笑了起来,因为她们笃定,顾泠这般女子断然不会傻到把这种话转告出去。
若是真笨到那个程度,也不值她们来拉拢这一趟了。
可若是真邀得泠姑娘和自己站在一个阵营里,那拉下丽妃那个吃里扒外的小儿就是势在必得。
如果……如果泠姑娘愿意的话,她们必然助她一举夺后,反正东方家如今也是陛下眼中刺,拉下一个皇后,也算是杀杀东方府的威风。
而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大半天,禧妃一直在观察顾泠的脸色。
少女面上表情毫无动容,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怯,也没有强装镇定的窃笑,连思考的模样也没有,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仿佛说的全然不是她。
这下反而禧妃心里没底了,莫非是个不识饱饥的傻姑娘?
有了这个念头,禧妃决定再旁敲侧击问一问。
“说了这么半天了,还不知泠妹妹是哪里人?”
立刻,座下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顾泠。
这下连同鸢也好奇起来,似乎她也不清楚姑姑是哪里人呢,陛下也从未提及过。
所有人都在等着眼前这个纤细到羸弱的少女开口,而少女片刻失神后,这才说了第一句话。
“金陵四方街,甲戌间。”
“扬州青萝巷,癸酉间。”
禧妃听罢顿时眉开眼笑:“原来妹妹也是金陵人啊,我是扬州人。”
“呀,原来泠姐姐也是扬州人,果然扬州出人才呢,人杰地灵啊。”黄衫女子也附和道。
“那妹妹家中还有几位人口?”禧妃又往顾泠身边挪了挪。
“啊?”顾泠疑惑回神,“自幼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族逢变故,家破人亡,无亲。”
顾泠猛地起身来,石刻的凤穿牡丹矮座都摔了个翻儿,为何会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回答出现在脑海里?
“姑姑怎么了?是不是又累着了?今天这里风凉,是不是吹着了?”
凳子一翻,四下坐着的无不吓得站了起来。
同鸢连忙取了披风裹在顾泠身上,不停地问这问那。
禧妃则是一头雾水,眉头越蹙越深,这泠姑姑真是古怪。
这时外头一声通传,有个小丫鬟一路小跑而来。
“奴婢见过泠姑姑,见过禧妃娘娘。”
顾泠不认得她,但禧妃却认得,她一脸受宠若惊的起了身。
“小桃姑娘,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太后她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
小桃盈盈一笑:“谢过禧妃娘娘关心,太后身子骨好得很,这不刚路过园子瞧见二位聊得欢快,想宴请娘娘和姑姑晌午一起坐坐。”
顾泠和禧妃顿时四目相对,两望无言。
洗漱、沐浴、更衣、熏香,一个程序都没有少,赶在禧妃到达之前梳好了发髻。
同鸢还特意从赏来的首饰里挑出几件得体的配上。
一出昭阳殿便碰上了禧妃,禧妃身为正宫娘娘,六妃之一,穿戴比她更庄重,脸上却是一脸不安的紧张。
谁都心知肚明,在宫里,人跟人多说两句话,这事儿可大可小,就看有心没心,谁知道太后路过听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呢。
蔺太后为圣上生母,早年便风光无限,前有先帝荣宠,后有袗帝敬孝,荣华富贵,母仪天下,已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最终极了。
老实说,顾泠也打心眼里羡慕过那位蔺皇后,只是,外人不知,活在皇城最黑暗处的她又岂会不知。
当年年幼,她始终以为陷害文妃是叶妄行一手部署,只为拉下处处拿烟雨楼下口的文丞相,根本不曾想过其中还另有隐情。
直到叶楼主辞任远行,蔺皇后送来一个盛满鸡舌的食盒,顾泠才看出了点苗头——蔺皇后握了他的把柄,让他陷害文妃。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有利无害,既解决了文太妃和贤王两个祸患,也能狠狠打压文丞相一番。此时,把柄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至于蔺皇后捏住了他什么把柄,如今也是不难猜的。
对于男人而言,能让一个女人捏住的把柄,除了碰不得的风流债,大概也不会有第二种了。
想想蔺太后,又看看禧妃,顾泠忽然觉得这宫里也没那么无聊了。
只是此刻禧妃心里慌得不行,她见顾泠走了一路一声不吭,心生好奇又不敢多言。
对这位泠姑姑,与其说她算计她,倒不如说是敬畏她,像敬畏鬼神一样,只怕稍有不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眼下而言,她倒是个好队友。
“姑姑,你说太后宴请我们会说些什么?”
顾泠抬头道:“无论她说什么,都与你没关系。”
禧妃眼中喜色一闪,但转瞬又黯了下去,这话就是说,坏事没她的份儿,如果是好事儿也没她的份儿了。
“姑姑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我多虑了。”
还未入得坤仁宫的院子,便听得一阵欢声笑语,女眷们的笑闹,还有公主和小皇子们,端得热闹。
只是一进来禧妃就愣了,原来太后不光宴请了她俩,这后.宫叫得上名号的几乎都在。
一瞬间她看向顾泠的眼神就多了光芒,看来她未雨绸缪谋的太准,比太后还早了一步!
“哎哟……”
一个不留神,迎头蹿出个小女孩儿和禧妃撞了个满怀摔在地上,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额上被禧妃的佩环划出个口子来。
“哇——好疼啊!皇奶奶,皇奶奶……”
禧妃顿时慌了,如今陛下就一个女儿,这孩子口口声声喊着皇奶奶,不是小公主弗允琀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