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绫罗绸缎的赏赐就到了昭阳殿,大手打赏一个下人,莫说金陵城,便是大越史书里也从未见过。而皇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消息向来都是不胫而走,传得比指令还快,不消片刻,后.宫几位娘娘都得了消息,怨气就笼了一片。但此时身在昭阳殿的顾泠全然不知。
同鸢叩开偏殿的门时,早前一地的奏折咦被整整齐齐收了起来,但桌案前依然伏了个瘦小的身影,想必是太累了,收了奏折便睡着了。
心疼得给自家姑姑披上一件披风,又垫高了脑袋,而平日里睡觉都很小心的姑姑,这次居然丝毫未觉。
罢了,让姑姑好好睡个觉吧。
正待她离开时无意间触到了顾泠的面颊,手下竟是一片温烫,吓得丫头一个机灵连忙伸手去摸额头,果然额头也是烫的!
姑姑发烧了?!
可姑姑发烧脸怎么都不红呢?
来不及去思考这些小问题,同鸢把姑姑放平在虎皮身垫上,掖起裙角就跑出了偏殿。太监们办事太拖沓,还是自己亲自去请御医才好。
而躺在虎皮垫上的顾泠脑袋却是一片清明。
有一团蓝色光晕在她阖眼小憩的一瞬间,一把将她卷进了身体最深处。
一片混沌里,她和蓝色火光正对而立,老熟人来了。
的确是老熟人,熟的不能再熟的人,是另一个顾泠,也是三年前那个顾楼主。
“三年,终于回来了。”同是一人,她的音色却不同于顾泠的温怡,三分不羁七分猖狂,着实惹人生恼。
所以顾泠并不想搭理她。
“我带你回来见你老情人,你就这么感谢我?”火焰冷笑。
“是颛顼剑将我召回的,与你何干。”顾泠冷哼。
“颛顼是我的剑。”“现在我才是它的主人。”顾泠斜睨,“我才是顾泠。”
“就你?”又是一声冷笑,“手无缚鸡之力,要你何用?”“武力固然重要,但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一身功夫了得,最后还不是被联手斩杀?”
那蓝色身影小愣片刻后仰头大笑:“好得很啊,那我就看你这蠢厮如何担起本尊一座烟雨楼!”说罢,满眼蓝光骤减,一阵轻烟般消匿无踪,顾泠小愣片刻忽然对着空气大喊起来。“喂!你倒是先告诉我颛顼剑在哪啊?!”回应她的是一片空旷。当年之事恍然如梦,她不明白弗白珏为何一夜之间对她刀剑相向,不惜用颛顼将她刺死,这是有多恨?天色尚早,丫头站在门口抖抖被雾气浸湿的裙子出了厨房。回到养心殿便看见自家姑姑给皇上盖好被子,还仔细掖了掖。
这么一看,皇上倒像是个病人了。顾泠看清来人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动作轻点,他也刚睡着。”
话音刚落,自己反忍不住小声咳了两下。
放下托盘取了披风给姑姑披上,小丫头嘴巴撇得扁扁的:“姑姑你莫忘了你也病着呢。”
看了她一眼,顾泠扬眉一笑道:“只要有你照顾我,我就是腿断了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也不怕。”
小丫头顿时绞了帕子,又喜又恼。
这时榻上的人睁开了眼,长眉微挑,鼻梁高挺,凤眸轻眯,薄唇微抿,竟是让顾泠看得一时愣怔了。
果然是同血同宗,长相都与他七分相似,性子却是天差地别。
摇摇头,顾泠把银耳粥端在手里。
“陛下,醒了就吃些东西吧。”
舀一勺递到唇边,榻上人自然而然就着勺子吃了一口。
同鸢索性把矮几也端到了床前,但弗绍言看了一眼便挥手让撤下去。
“阿泠喜甜食,撤了再去置一桌。”
心领神会的一笑,同鸢二话没说伸手去端矮几,反被顾泠按住双手。
“撤什么,这就是给你准备的,我等下跟同鸢一起吃。”
弗绍言坐直了身子,目光淡柔,唇角带笑,“已经很久没人陪朕吃饭了,总是一个人看着一桌子菜,每道菜都在嘲笑朕是个孤家寡人,根本没胃口。”
字字真切,句句沉心。
说的跟真的一样。
打心里翻了个白眼,顾泠朝同鸢连连摆手,让她赶紧换一桌来,先把皇帝伺候了上朝再说。
照理说,宫中主子谁还没个口味不合,撤桌子换菜品的时候,本不是件多稀罕的事,偏偏这次撤桌在宫里揭起了不小的纷议。
暖阳微醺时,御花园一角新栽的特品紫罗兰开的姹紫嫣红,几个妃嫔散坐在小亭里闲话。
没聊几句,宫女们搬了茶点矮几来,穿各色绫罗绸缎的娘娘们齐齐入了茶席。
作为东家,心思灵活的丽妃先尝了一口豆沙糕。
可刚刚咬下一块便挥着帕子斥责丫头大意。
“做这么甜,是要本宫和众姐妹们倒牙么,难道你们都是味觉失灵?撤回去重做!”
话刚说完,边上高挑的宁妃挽起袖子就拦住了上前的宫女。
“丽妃姐姐,这可使不得。”
“哦?如何就使不得了?”丽妃不解得蹙眉。
“姐姐整日不出来不晓得,如今咱们可不敢随便撤桌了,万一被别有用心的握了把柄,说哗众取宠,那就不好看了。”
“哗众取宠?”被两个人一说,丽妃心里也没了底,“此话怎讲?”这下开了话匣子,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道起来。
“姐姐不知道,前儿个陛下在昭阳殿宿了,第二日早上端上来的早膳,一口没动给撤走了,非得换了口味重新端来……”
丽妃听了不以为意:“这怎么了?菜不合胃口,陛下真龙天子自然不能将就。”
“哪那么简单,”宁妃四下看看,靠近丽妃小声道,“陛下一向提倡节俭,却为那个妖女撤桌,就因为早膳不合那下人的口味。”
“岂有此理……”眉头一簇,丽妃拍案而起,“她就是个宫女,于情于理都不能如此纵容,不然皇家颜面何存?皇后呢?就没人管管她么?”
萃嫔娇滴滴的轻声埋怨:“她如今帮陛下分忧解难,不说是左膀右臂也算是手指头,风头正盛,皇后娘娘也不想去触一身霉头。”
“可那也……”
“娘娘,翡翠糕。”忽然走出的宫女截了众娘娘的话,凉亭里顿时悄无声息,吓得宫女摆好盘子哆嗦着撤了出去。
最后也不知是谁下了最终结论。“由她去吧,一个宫女能翻出多大波浪……”
窗透暖光,兽炉冉冉。
软榻上纤细的身子蜷作一团,银簪掉在地上,长发铺了一榻。齐眉刘海下双目微阖,红唇紧抿,呼吸平稳而均匀。
这时梳了双环髻的小脑袋伸进来,黑眼珠滴溜溜一转,确定榻上人是睡着了,这才侧身进门来。
又熬了一宿,她就是不明白朝里那么多大臣,为什么还要姑姑操劳。
轻轻一扯,折子纹丝未动顾泠倒被弄醒了。
“又睡着了……最近精神真是差呢。”
起身坐正后,顾泠看着身上的纯羊绒毯子愣了愣。
“这个哪来的,原来怎么没见过?”
同鸢正在倒茶,顺口道:“陛下说姑姑不喜兽皮的毯子,看着瘆人,就都给换了。”
“哦……”
这么一说,顾泠也想起来似乎是提过,毕竟那是整个兽头,还栩栩如生的,任谁看也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茶碗递过来,同鸢就去收拾那批折子。
“姑姑,朝中那么多拿薪俸的官员,为何陛下偏偏把这些折子给您呢?”
“大概是拉拢吧。”同鸢就算年纪小,也知道拉拢是给甜头,那就更不应该送这些折子过来惹得姑姑睡不了觉呀。“姑姑您又打趣我。”顾泠知她想得简单了,解释道:“拉拢就是我要什么,对方就给什么,如今我要的是他的信任,他这不就给我了?”感情这都是姑姑自己要求的咯?同鸢似懂非懂,只好摇头换了话题。“姑姑啊,您有没有一点喜欢陛下?”
“没有。”顾泠老老实实答道。
“怎么会没有呢?!”同鸢听到后立刻转头,“陛下是人中之龙,天下之最,论相貌,论身家,论权势,都是大越最好的,他对姑姑又无微不至,姑姑为什么不喜欢他?”天下男人只有陛下才配得上姑姑,可姑姑怎么就不喜欢陛下呢?
顾泠在同鸢鼻子上拧了一下:“他对我好,只是因为我对他有用,万一哪天我没了用处,他就不会对我好了。”“不,我是觉得姑姑是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不喜欢陛下。”顾泠挑眉轻笑:“猜得挺准。”
“那人是谁?现在哪里?讲给鸢儿听呀!”
顾泠抬头望向北方,仿佛透过了三千里的壮阔江山。
“他呀,可是个举世无双的智者,文武双全,寻遍江山亦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