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不错哦。”玉绮无声地笑了笑,仔细地揣摩着,“虽然不想夸奖,但是不得不说往往对于这些凡夫俗子而言,最简单最直接的东西往往最有效。所以啊,”玉绮轻轻一捋头发,“华筝真的是很成功的挑起了这些人的不平之心,凡是人都是踩低捧高的,对于高高在上的人一旦有机会能给拽下凡尘,都会恨不得伸出二只手来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落井下石这个说法啊。特别是这些乡野之人,男的恨不能眼见从前只能高高仰望的仙女跌落凡尘,女的更是又嫉又恨。所以啊。”玉绮嘴角微微一翘,“这群凡人还真的是该死啊!”
“就是啊,就是啊,出来,出来。”一个个在华筝的挑拔下,眼见玉绮半天没有动静,不禁都来了劲头,高声喊着。
华筝满意地看着局面,心里的洋洋志得,“玉绮百花状元又如何,这点名号虽然能让达官贵人捧着你,但是在这堆野人里只会让你更加悲惨。从今天开始这朝州府里是我华筝的天下了。还有那个凝玉,如果不是这次不想太扎眼的话,就凭你这个德性,还榜眼,我呸。”一想到之前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高高在上的几个家伙都将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华筝就觉得混身热血沸腾,真是迫不及待了。
“出来,出来。”众人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大汉律,”清冷的声音自轿中响起,带有一股奇异的安抚能力,明明是很弱的女声,但是却偏偏将众人的喊声压了下去,“凡所有慈善者未经上报官府,并张报布贴公示者,均为违背律法。”玉绮不慌不忙地掀开了轿帘一角,一旁随侍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殷勤的打起了轿帘。
众人不禁一怔,玉绮身着芍药红的朝霞裙,裙角用银丝线绣着碎花,生生将这满身的红雅致了下来,银线在夕阳之下映射出淡淡的光辉。
众人一呆,华筝口中不只一次提到了玉绮娇艳过人,不少官员都是她的入幕之臣,原以为这个玉绮就是一个让人一见到就会联想到床的女人。可是眼前这个,华贵有之,高雅有之,媚而不俗,艳而不妖,有牡丹之尊贵,有菊之优雅,不亏为百花之主。
众人不禁都摒住了呼吸,男人看见了美,女人看见了媚,但是奇迹般的没有一个人看见的是欲。
华筝的眼一冷,手指在掌心狠狠地一划,“这些白眼狼,亏自己下了这么多的功夫,见了玉绮竟然一个个似丢了魂一般。”
“姐姐,”华筝眼圈一红,轻轻一福身,半是委屈,半是抱怨地说道,“哪有姐姐说的那么吓人,”说完还轻轻拍了拍胸脯,“我们只是想要做点善事而已怎么会扯上什么违不违背律法啊。”
“就是啊,就是啊。”众人这才如梦方醒。
“违不违背律法不是你我说的算,”玉绮不紧不慢地抬起腿,一步步走了出来,“而是律法说的算。”
“律法上名门规定,凡是未经官府批准,私下搞的什么募捐也好、办的养孤堂也罢均系违背律法,因程度获罪,轻者缴罚罚金,仗责,重则入监。”
“胡说八道。”琼花脱口而出道,“哪会有律法禁止人们做好事的啊。”
“就是啊,就是啊。”一位大姐随声附和道,看着玉绮怀疑地说道,“你不是嫉妒我们华筝姑娘所以才故意吓唬人的吧?”
“嫉妒?”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玉绮抬起袍袖轻轻一挥,长袖边上银线绣制的花边,卷起一道霓彩,说话的大姐就觉得眼一花,眼前的玉绮仿佛身上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光辉,大姐不觉得气势一滞。
“有什么可笑的。”千年补刀王琼花说道,“你明明就是在嫉妒我家姑娘,哪有做好事反而要受惩罚的道理啊。”
“呵呵,”玉绮一声轻笑,心中打定了主意,反而不着急起来,说道,“众位可知庆历四年,徐州有一王氏善人开立抚孤堂,收养孤儿,获得乡邻的称赞,当地知府还曾亲笔题词大善之家”,玉绮气定神闲的环视四周一番,“结果呢,某日有一孤儿突然逃出,一路奔入知府大堂,跪在堂中求救,直呼这位王善人在买卖幼童,不少稚龄幼女幼童眉目清秀的被他给卖到楼子里,更有甚者直接送到不少有特殊癖好的官员贵人榻上,靠着这些幼女幼童的皮肉为他拉拢了一座座靠山,而那些长得差一点的,不是被他弄折了胳膊腿,派人弄到外省的闹市去乞讨,就是被他当成小奴卖给了他人,从此受人奴役。王善人只挑出几个长的好,听话的对外做出一幅慈善的嘴脸,还指使这些人骗了更多的孤儿入堂。原本这些幼童是想到堂里寻一番安身之所,能吃上饱饭,可是最终却成了他揽财的对象。事情一出后,徐州上下一片哗然。还有平庆六年,因为雪灾,永州二家大户开设粥铺分别为灾民施粥,结果却造成灾民踩踏死了十数人。从次朝廷三令五申要求所有的善事必须报经官府,官府核查后方可,否则即为伪善,是要受罚的。”
“你胡说,你不是骗人的吧。”琼花抬眼上下一合喽玉绮说道。
“各位大叔,大婶。”玉绮也不理睬琼花,反而冲四周围观的众人高声说道,“你们比我们年长,这些陈年旧事,各位应该听说过吧。”
“是的,确实有这些事的。”一位挽着菜篮子的大婶点头说道,“我娘家就是徐州的,当时这事一回来可吓得我们一大跳啊,原来那个王善人面善心狠啊,那些孩子可怜啊,虽然王善人说出来了那些孩子送到哪去了,可是有些都已经受不了折磨死了,死的时候就被凉席那么一裹就那么扔到乱坟堆里了,还有的虽然明明知道还活着,可是被送的地方哪是那么好要的啊,对方死不承认,徐州的官员又不敢得罪,只能装聋作哑,不了了之了。”
“就是啊,”有一个开了头,就有更多的人开始附和,“这个事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不少从楼子里找到的,都已经不成样了,虽然被找到了,但是在楼子里都脏了身了,没有人愿意认养他们,最后又不得不回到了楼子里了。”
“他们的日子算是毁了。”
“就是啊,这些是找到的,还有找不到的呢。”
叹息声在四周响起。
“还有雪灾那个事我也听说过,说是二家争相比着谁家的米好,结果灾民一会被引向这家,一会被引向那家,后来有一些二流子,在里面起哄,如果谁家不提供好米,就会被说成黑心肠,然后又煽动灾民闹事,想要抢米,结果二家大户当然不能干啊,人家有钱有人,反而灾民死了十来个。”
“所以啊,官府才下了律令的。”玉绮满意地接了话茬,“我们朝州上下这些年来,我也号召过楼子中的姐妹募捐,不论是前几年众姐妹捐首饰给凑军饷,还是去年义演,我们都在官府里备了案的。所以我们做的一切事都是正大光明。”
“原来如此啊。”众人看向玉绮的眼光不禁变了。
“我们也是正大光明啊。”琼花一见情况不对,气哼哼地反驳道。
“正大光明。”玉绮脸一板,“既然是正大光明为什么今天堂也开了,捧场的人也来了,可是你们还没有向官府备案。”
不待琼花说话,玉绮继续说道,“凡所有向官府备案的开的抚孤堂等必有官府的牌匾,以示官府备案同意,你们有吗?”
“这,”琼花气一短,声音降了八度,“这个我们又没有作过,我们怎么会知道还有这些事。”说完,不服气地一呶嘴,“我们又不象你这样成天跟这样官员打交道,怎么会知道。”
“琼花慎言!”玉绮厉声喝道。
“什么叫成天和官员打交道?!”玉绮气势十足地喝道,“楼子里的姑娘有哪位捧场都是身不由已,没有权利选择,谁让你吃了这碗饭,但是官员不得在私宅狎妓,不得留宿,这也是律令有规定的。朝州的大人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这点他们一惯执行。”玉绮看着人群中若有若无的几个眼熟的面孔,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大人们来捧场也是为了来往朝州的大人们消消乏,我们这些姑娘也只是消闲取闷的,唱个曲什么的,哪里还会知道什么其它的东西。”玉绮向前慢走几步,走到琼花面前站定,一脸的严肃,“琼花姑娘可不要乱说,不然被别人知道还要以为这些大人在楼子里,”说到这里,玉绮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打住了嘴冲琼花施一个你懂得眼神。
“不错,是啊。”人群中几位有点见识的秀才,不禁神情一凛,点了点头,琼花的话里话外可是有些杂音啊,一旦被有心人听到还会真的以为这些官员将官府信息透漏给娼妓,到那时候不但这些朝州官员要打麻烦,今天这里出头的平民百姓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如果哪个官员因此被参,不得恨死今天这些捧华筝场子里的人啊。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自己这些凡人可惹不起这些鬼神啊。
这样一想,不少人都打了退堂鼓,一个个你冲我施个眼色,我冲你呶呶嘴,打起了哈哈。
“对了,华筝姑娘,我想起来了,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就是啊,我家婆娘今天在家里焖了鱼,我答应她今天早些回去的啊,我先走了。”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我家小子今天还要让考他背书呢,我也要走一步了啊。”
眼见人们纷纷散走,刚才起哄得最欢的几位大娘,大婶们不禁傻了眼,睁大了眼睛,挽留着,“别啊,别走啊,不是说好了一会华筝姑娘请我们吃点心吗?吃完再走啊,鸣玉楼的好贵的啊。”
“不了,不了。”被扯住袖子的人,干笑二声,看了玉绮一眼,玉绮清澈的眼光在他身上一打转,这人只觉得自己的小算盘被玉绮看得一清二楚,尴尬地一笑,拔开扯住自己的手,推脱道,“不了,不了,我是真的有事,吃点心的事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啊。”说完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开。
一边走一边想,“哼,吃点心,有的吃,还的有命吃啊。这些傻婆娘还没有发现,老子可是看清楚了,那个好象在吃胡饼的,不是陈老头的二侄子吗,前几天听陈老头拿着个烟杆在门口一边吸,一边吹呢,说他二侄子当上衙役。成了官府的人了。虽然自己这几天一直没见着这个二小子,但是今天怎么在这里看见了呢,还穿成了一幅卖柴人的衣服。明显就是探子。”想到这里,脚步不禁带起了风来。
“玉绮姐姐。”眼见情势逆转,华筝再也稳不住,开口说道,“玉绮姐姐未免言过其实了些吧,”
华筝转过身来,口气不觉凌厉起来,“琼花她只是一个小丫鬟什么也不懂,可是玉绮姐姐却久经风浪,见多识广,所以琼花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玉绮姐姐还要多加原谅才是,不要总是这样大言欺人。”
“大言欺人。”玉绮听到华筝这话,朗声一笑,“华筝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很可笑吗?”
“哦,愿闻其详。”华筝冷冷一笑,长长的袍袖往后一挥,说道。
“楼子里不是没有做过善事,凡做事之前,必报妈妈,由妈妈出面协调,楼子里的姑娘本身就卑微,所以更不能出错。华筝,”玉绮上前一步,双眼里透出冷冽的光芒,“你开了这么一个堂子,做了这么大的阵仗,之前你没有办过这些事,出了纰漏有情可原,但是你楼子的妈妈不应该不懂,还是,”玉绮将脸凑近了华筝,华筝只觉得自己的瞳孔里满满全是玉绮的面容,不禁后退二步,“你根本就没有告诉过妈妈?”
“我。”华筝不禁气结,“自己当初为了一炮而响,这件事是自己暗托自己一个爱慕者代办,还真没有经过妈妈的手。”
“原来如此。”玉绮高傲地瞟了华筝一眼,“华筝不论做什么事,都是家有家法,行有行规,虽然我们身处下贱也要依律而行,否则不但我们会身处罗网,还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虽然有些事我也不懂,但是我会问,会打听,纵有纰漏但不伤大局。而你今天的做法却会让这些拥护你的带来麻烦的,一旦官府追究,恐怕这些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啊,那可怎么办啊。”一个大婶率先着了急,急哄哄的问道。
“就是啊,就是啊,我可是身家清白的啊,我跟这些姑娘根本就不认识,是这位琼花姑娘,”另一位大娘一把扯过了琼花,高声说道,“都是这个小贱人说的,如果今天来捧场,可以免费吃点心我们才来的。”
“放手,放开我。”琼花一见大娘的手五指黑乎乎的拽着自己的手腕,留下黑乎乎的指印,不觉得又是厌恶又是恶心,直觉得自己的精神都要崩溃了。
玉绮一见琼花的这幅模样,不禁暗暗好笑,对大娘的神来之笔点了个赞。
“好了,好了,我也知道你们是受人蒙骗,官老爷们更是明烛高悬的肯定也能知道,其实啊这件事也不是不好。”玉绮面带笑容的看着华筝,“华筝妹妹,不如我们把这件事上报给官府吧,这样化私为公,也让人挑不出来毛病,反正这些都是华筝妹妹的一片善心。我想官老爷们一定会体谅的。”
“好啊。”眼见事已至此,华筝也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强笑一下,点了点头,输理不输阵的对玉绮一福身说道,“这事还要麻烦姐姐了,小妹年轻见识少,还望姐姐帮小妹拿个主意,之后该如何办理。”
“呵呵。”玉绮轻声一笑,心下暗自嘀咕,“这个华筝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要坑自己一把啊,帮她拿个主意,恐怕这事就要缠上自己了,到时候一旦官府翻脸,自己就说不清了。”
想到这里,玉绮轻轻一捋头发,亲亲热热地扶起了华筝,“妹妹,不是姐姐说你,这事你确实办得不对,这事怎么能找姐姐呢,你可是有妈妈的人啊,这事怎么能越过她呢?她养你一场,现在你出名了,还要办善事,怎么也得让妈妈出面啊。”
“这样啊。”华筝恶狠狠地瞪了玉绮一眼,“原以为玉绮会趁机接手,好为自己弄个虚名,没有想到,玉绮竟然会提出让妈妈接手。”
“不错,百善孝为先,玉绮姑娘的话有道理。”人群中不知是谁在附和道。
“见鬼去吧,她是生我了吗?”华筝直恨不得撕碎了这人的嘴,“什么养我,自己自小在她手里受了多少罪,因为不红,每日被冷眼面对,还差不点被送到那个肥猪富商的床上,要知道那个家伙可是愿意鞭打人的啊。”
“但是,忍吧。”长期以来华筝已练成了忍功,惹论隐忍华筝直觉得没有人比得过自己,华筝长叹一声,“自己太操之过急了,如果自己慢一点,缓一点是不是就会不同了。”
想到这里,华筝的眼里复又一片清明,嘴角含起了笑意,“那我就听姐姐的,这里先关上门,等我回过了妈妈之后再开门。不过这些现在送过来的小孩子们,”华筝眼睛一转,几个懵懂幼童抱在一起,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这里,仿佛知道自己原以来可以吃上饱饭的地方就要没有了,一个个害怕极了。
华筝长叹一口气,充满了悲悯地说道,“这些孩童已经送了过来,我也不能不管,这样吧,琼花,你去租个小房子,再雇上几个人,把这些孩子送过去,先让人照顾着,让他们也算是有一个落脚的地,其它的听妈妈的安排再说吧。”
“是,姑娘。”琼花挣开了手,瞪了一眼扯住自己的大娘,低声应道。
“不错啊。”眼见华筝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玉绮也不禁一伸大拇指,“真的不错,识实物为俊杰,华筝不错啊。”
但是,玉绮嘴角微微一翘,任人说得如何好听,大局已定,这朝州还是我玉绮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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