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年,家里已没什么活计,也到了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候。父亲杀了两只鸡,加上秋天雨后我和妹妹到老林里采的蘑菇,满满的蒸上一锅蒸鸡白菜,不但招待客人,而且要吃满一个正月。
有时候,还开玩笑似地逗我和妹妹:想吃鸡肉了吗?
说完,撕下鸡腿上的两块肉,我和妹妹每人一块,狼吞虎咽,我吃完还要舔舔手的。父亲在一边抽着烟,很开心的样子。
1989年,过了清明,农村人开始春耕备播。待到充满生机的绿色再一次布局这个世界,一个布咕鸟叫满天的时候,爷爷因病去世。
火化那天,父亲和三个伯父、五叔全身白衣,跪趴在地上,挡着爷爷的灵车,在前面一遍遍磕头,不要车离开。三个姑姑在车的后面,哭成泪人,一遍遍地磕头,不时抬抬头,怕车子离开。
时间差不多了,司机一踩油门,125拖拉机“轰轰轰”冒了黑烟,慢慢移动,前往火化厂。
五个儿子、三个女儿的感情瞬间像倾泄的洪水,在地上不停地“砰砰砰”磕头。父亲在地上边爬边哭,哭得像个孩子。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父亲哭,以后,再没见父亲哭过。
1990年,我们搬迁到了新房,在新村的东北角,离老村老家仅有二里多路,四间宽敞的砖瓦新房。
那年,是村里最好的房子。
新房花了一万两千多块钱,没任何外债,当时在农村能拿出这些钱真的算不错了,可也花光了父母比翼同飞时的所有积蓄。
父亲母亲结婚短短几年,我们不知不觉成了万元户。可是,我和妹妹真正对生活有所体验了,母亲却撒手离我们而去。
妹妹上了小学,有天,不情愿地回来,我和父亲问怎么回事,妹妹“哇”一声哭了,说,“学校里让写家长的名字,我不知道娘叫什么,同学说我说是个没娘孩子”。
父亲把头仰起,后脑勺贴到墙上,轻轻叹了口气。
母亲去世,父亲把自己的热情和青春除了给了我和妹妹,其余的就全在那几亩黄土地上了。
收玉米了,父亲拉玉米秸回来的途中。意外发生了,路过老屋,下河崖斜坡的时候,牛突然加速,一下子挣脱了牛车,狂奔而去,父亲被缰绳一带趴在地上,后面的牛车辕撑在地上,顺着惯性,玉米秸连同牛车一下子翻了,压在父亲身上。
好多乡亲路过看见了,把车推开,找出父亲,父亲那时顽强地像打不死的小强,抬起头呆呆地问大家,“牛跑了吧”。
这事让村里一个**军的孩子看见了。跑到场院里站在小麦垛上吆喝,“边城的爷死了,让自家的破牛车砸死了”。
从母亲去世的那会儿起,我心里就渐已形成不让人欺负的性格。
“你放屁,你爸爸才死了”我说。
“砸死了就砸死了,反正是个没娘的孩子,你也死了算了”,说完哈哈笑起来。
谁没自尊呢?
我和春军大打出手,虽然年龄比我小,但个子比我大的。
俩孩子抱在一块,你把我搂倒了,我再把你搂倒,你抓我一把,我再抓你一把,俩人滚在地上。
春军个子大,我占不到什么便宜,但每次被春军压倒,我总要想办法起来。
我一副死不服输的表情,瞪着眼,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士可杀,不可辱,春军被我那股子视死不停的劲儿吓坏了,不敢再打,站在那儿,吓哭了。
春军的母亲来了。
想不到的是春军的母亲没有问事情的缘由,她选择了护短和偏袒。
指着我说:“你个野孩子,没娘管,欺负我们干什么”!
那会儿,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委曲和无奈不断冲击着一个十岁孩子的心灵,我抬起胳膊捂住眼睛,转身回家,一路我仰天大哭,一停不停。
父亲已经回家,牛自己跑了,在外面疯了圈没想到自己转回了家。
玉米秸在众人的帮助下运到了场院放好。
父亲看了,问:“城城,怎么了”。
“春军说我是个没娘管的野孩子”,说完继续大哭。
妹妹听到也哭起来,走过来,“哥哥,你别哭了”。
父亲腾的站起来,一句话不说,拖着疲惫的身子,捂着右肋,踉跄着去了春军家,他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在外受任何的委曲。
五叔恰好到我家,知道如果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去找,事情就严重了,马上跟了过去。
孩子之间的矛盾终究是孩子之间的矛盾,多年后,我们都长大了,每次从他的家门口路过,我们也总要笑着打招呼。
过去的就过去了。
不论欢乐还是痛苦,都是成长路上的一块铺地的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