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阎罗王
刀山、火海、油锅。
有谁真正上过刀山,下过火海,进过油锅?
没有。
因为没有人真正下过地狱,所以地狱一直以来在人们心目中是一个神秘的所在。
在茅山一带,你可能还会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位八十岁的老奶奶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死前毫无征兆,死后亲人痛哭流涕。穿着丧服,趴在棺材上,嘴里边哭边念叨着,望死者睁开眼,望老天开眼。
其实他们倒并不真打算望老天开眼,死者开眼。
这只是对于死者的尊重、吊唁。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
但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明明已经死了三天的老奶奶居然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你说奇怪不奇怪?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死人复活这件事更奇怪?
你若不身临其境,你永远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一件事比死人复活这样的事更奇怪。
明明是趴在棺材上,吊唁死者能睁眼看他们一眼,可是当死者真正睁开眼去看他们,甚至还从管材里爬出来问候他们。
——他们却都闭上了眼睛,一点都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他们是不是害怕?
也不知是谁,什么时候,有人从老奶奶口中得知,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人很多很多的地方玩儿,因为去的人太多,好玩的根本就轮不到她。
然后她就一个人转悠,又看见一家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府邸。
她想进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守卫说:“你来的不是时候,没有你的位子。”
老奶奶不甘心:“求你让我进去,只看一眼。”
守卫说:“你真想进去?”
老奶奶当然要进去,她不想白跑一趟,于是守卫说:“你想进去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要多等一个月。”
老奶奶只好又回来。
回来就有人问老奶奶:“你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很远很远。”
“你都见过些什么人?”
“不记得,没印象。”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老奶奶就真的死了。
老奶奶的故事就这样,但是老奶奶的死还不是故事的结局。
老奶奶死后不多久,这家人竟得了举世罕见的怪病,之所以称为怪病是因为大夫都拿它没办法。
民间有一种说法:命中犯冲。
意思就是说,如果你要是遇见死人复活这件事,这不是一件好事,不吉利。
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地狱是什么样。
红,赤红。
乐滋滋看到的地狱是赤红色。
赤红的小道,小道两侧的树木也是赤红色的。
孟婆告诉她说:“沿着这条路走上半个时辰,一面很大很大的门会把你挡住,然后你就抬头,确定门上的匾额是不是有三个篆体大字。”
“什么字?”
“幽冥界。”
“看不到呢?”
“看不到你就没希望了。”
只要看到,她就有希望。
她很少有过感动,因为她很少能遇到能让她感动的事。
她生前是不是太过寂寞?
可是这一次,她却真的感动了。
因为她知道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秘密:
“你的阳寿未尽,可是你的肉身却被那帮畜生折磨的不成人形。按理说你不应该来这里。”
“可是我已经来了。”
“所以你留在这里只能受苦。”
“我不能投胎?”
“不能。你只能在这里受苦,必须要等到‘阴寿’终结之****才能投胎。”
“好吧!”
“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女人,非常漂亮的女人。在这里有好多和你一样的男人,你如果和这些男人在一起,你受的苦远比生前还要惨重百倍。”
“没有人管这些事?”
孟婆笑了,道:“世人愚昧,总认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殊不知阴曹地府里也有着如世间一般,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乐滋滋也笑了,道:“寻死本就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做。”
孟婆道:“活着的人懦弱,死了又怎会坚强?”
乐滋滋道:“活着的时候,受不了现实的残酷,还可以自寻短见……”
孟婆道:“可是死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你就得忍受,因为你连寻短见都不能。”
——因为你已经死过一次,你已经是个死人,死人又怎么能再死?
这样的事情有很多,考场上的失利、被情人抛弃、被困难打倒,从此一蹶不振,总是认为死了就一了百了。
假如这世上真有因果轮回,真有死了就可以到另一个世界,如果真有,那么我可以保证,你在这个世界也一定不会快乐。
乐滋滋默然,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口气,道:“我懂了。”
“你不懂。”孟婆说:“你还太年轻,你不懂的事还很多。”
乐滋滋道:“哦?”
孟婆道:“你只需要再牺牲一次色相。”
乐滋滋真的不懂。
孟婆的眼睛突然亮了,沉默了很久,她才开口,一字字道:“阎罗王也是男人。”
乐滋滋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以此相求阎罗王,让我重返阳间?”
孟婆突然不说话了。
乐滋滋道:“你的意思是让我重返阳间报仇?”
孟婆微笑。
乐滋滋也笑了。
孟婆道:“难道你不想?”
乐滋滋没有否认。
孟婆道:“我也和你一样,只不过我现在是孟婆,严格说在地府算得上有一官半职。”
乐滋滋冷笑。
孟婆道:“我的身份不算太高,可是在地府,任何鬼神见了我都要向我行礼,叫我一声孟婆。”
乐滋滋突然又想起了不久前,孟婆赶走黑白无常的一幕。
孟婆道:“我能有如此威望,有一半以上是受了阎罗王的照顾。”
乐滋滋又冷笑,道:“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在冷笑,可是她的心却在跳,跳的好快。
她是不是已经心动了?
“在这里有好多和我一样的男人,难道就没有女人?”她问孟婆。
孟婆道:“有,而且很多。”
乐滋滋道:“她们都是受欺负的对象?”
孟婆道:“不全是。”
她又解释:“当然也有比男人强的女人,因为她们都是受世人敬仰的女侠。”
“女侠”就是她们的身份,这种身份不管是在阳间,还是阴间都可以通吃。
可是孟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乐滋滋心如死灰。
孟婆说:“阴间的治安远比你想象中乱很多。”
如果你能想象到在这世上,无时无刻都有人死,有人降生,你比别人厉害,可是你还要知道,比你厉害的人也不计其数。
再厉害的女侠,只要遇到比她厉害百倍的恶霸,也只有受欺负的份。
在这里,不存在背景,只存在实力。
乐滋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倾城的容颜。
她还年轻,她阴间的生涯还很长久。
你让她孤零零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你在这里等我,还是陪我一起去见阎罗王?”
“你说呢?”
“不知道。”
“命运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你的人生你做主。”
“我做不了主。”
“哦?”
“我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权操纵自己的人生。”
“你很快就不是弱女子了。”
很快有多快?
乐滋滋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受欺负。
二、不被欺负。
乐滋滋放弃选择。
“我是女人。”
“我知道。”
“女人有好多种。”
“你是哪一种?”
“我母亲是**,你说我是哪一种?”
“不知道,真不知道。”
“我是杂种。”
“哦?”孟婆很吃惊。
“杂种也分好多种。”
“你是哪一种?”
“你说呢?”
“不知道,真不知道。”
“我没种。”
孟婆突然笑了,道:“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
乐滋滋居然也笑了。
她的眼睛在笑,鼻子在笑,嘴也在笑。
她笑的真好看。
长得好看的女人,在自己不喜欢的人面前,说的话通常都是不会好听的。
乐滋滋不是这种女人,但她居然说了句很不好听的话,她说:“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没有人知道。
幽冥界,篆体。
门很大,很大,很高,很高。
乐滋滋没有进去,进去的是孟婆。
孟婆和阎罗王是老熟人了,所以她就和进自己家门一样。
没有门童。
有一种人永远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出门有随从,进门有人替自己开门,这种感觉很微妙。
孟婆不仅喜欢这种感觉,而且非常喜欢。
——你有没有听说过牛头马面?你肯定听说过猪八戒。
猪头,人身。
——这就是猪八戒。
牛头,人身;马面,人身。
——这就是牛头马面。
开门的是牛头马面,很丑,很恐怖。
乐滋滋居然没有害怕,就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是“鬼”的事实。
她在想:“牛头马面都这般丑,阎罗王岂非更丑?”
她胃里不停翻腾,想吐。
门以关上,她在门外。
——要想成功,就必须付出代价。
有好多女人的成功,都是依附着男人的光环,也有好多女人为了成功都嫁给了年龄都能当自己爷爷的老头子,甚至已满足不了她在某方面的需求。
有这样的女人,当然也有这样的男人,所以在某方面她们依旧可以得到满足。
这种女人一定非常年轻,非常漂亮;这种男人一定非常健壮。
“健壮”不一定要用在体格上。
乐滋滋的母亲是**,她不是。
她不是这种女人。
如果她发现阎罗王是个又丑,又糟的糟老头,她会恶心的三天都吃不下饭。
她情愿被地狱里的恶鬼欺负,也不希望阎罗王是个糟老头。
“你可以进去了。”孟婆说。
一个人都没有。
乐滋滋怔住。
她心里乐的要死。
——孟婆果然是聪明人,没有让她失望。
她当然知道孟婆没有权利将所有人都疏散。
谁有这样的权利?
阎罗王。
她没看见阎罗王。
赤红色柔软,眩目的地毯宽一尺,笔直的通向一幢楼台小谢,隐约可以看到灯光。
灯光暧昧。
她的脸滚烫。
小楼上有一张床,床很小,却很喜庆。
窗前没有明月,却有桌椅,桌椅前就是梳妆台。
她已上了小楼。
她曾想过阎罗王是糟老头,是美男子,是禽兽。
但她绝没有想到阎罗王会是一个人,女人。
一个长的像男人的女人。
她确实是女人。
她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上一个头,但她的腰却纤细,她的腿修长,笔挺,她的胸比一般女人丰满。
她的一举一动都令男人犯罪。
她此刻正用一种令男人犯罪的姿势躺在喜庆的床上。
可惜乐滋滋也是女人。
“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乐滋滋后退。
后退就是桌椅,她撞到桌椅,跌在地上,地上铺着地毯。
地毯是赤红色的。
她是个健康,正常的女人。
她对女人没有兴趣。
可惜阎罗王好像对她很有兴趣。
“你很意外?”阎罗王正用一种让女人看了都难免犯罪的眼神看她。
乐滋滋拒绝回答。
但她却无法拒绝她的肢体语言。
她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好像是在说:“岂止意外,非常意外。”
幸好阎罗王本身就有一种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魔力。
她不懂唇语,却懂得比唇语还要管用的“读心术。”
她好像已读懂了乐滋滋的心思。
“你怕我会吃了你?”
乐滋滋除了害怕的心思,还能有什么心思?
“你是阎罗王?”
“不像?”
“阎罗王是神。”
“你没说错。”
阎罗王强调:“猪八戒是猪,但也是神。而且还去过高老庄。”
猪八戒去高老庄,是因为高老庄有令他心动的高小姐,猪虽然笨,但猪八戒却不笨,他知道以自己猪头人身的面貌去见高小姐,肯定会将高小姐吓个半死。
乐滋滋突然不觉得害怕了,盘膝在地,道:“你的意思是想说,你现在的容貌也和猪八戒一样,乔装改扮过?”
阎罗王优雅的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乔装改扮,猪八戒有三十六般变化,我比他多一变。”
乐滋滋道:“你有三十七变?”
阎罗王道:“你想开开眼界?”
乐滋滋道:“不想。”
阎罗王道:“哦?”
乐滋滋道:“你现在的模样虽古怪,但至少我不排斥。”
阎罗王笑了,道:“你怕我恢复原貌会讨你厌?”
乐滋滋道:“我没说。”
阎罗王又笑了,道:“很好。”
她知道乐滋滋不懂,所以就解释:“你的情况我已听孟婆说了。”
乐滋滋也笑了,笑得很奇怪:“很好。”
她今天笑的次数很多,她只说了两个字,但语气却很狂。只要是一个上位者,都能确定她是在叫板。
阎罗王的脸色果然变了,变得冷酷,无情。
乐滋滋是乐滋滋,不是孙猴子,齐天大圣,更不是阎罗王的上司玉皇大帝。
乐滋滋是乐滋滋,永远都是乐滋滋。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取得很好。
阎罗王居然问:“‘很好’是什么意思?”
乐滋滋居然解释:“‘很好’的意思就是你现在应该熄灯,然后睡觉。”
“笑”有很多种意思,有时当一个人非常气愤的时候并不是愤怒,而是笑。
阎罗王的表情依旧冷酷,但却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两种表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脸上,更让人捉摸不透。
她要的正是这种感觉。
她说:“很好。”
傻子都听得出她不好。
乐滋滋不是傻子。
所以她说:“如果你是个聪明的阎罗王,此刻就应该熄灯。”
她居然接着道:“我陪你睡觉。”
灯没有熄,却更亮了,不是那种很暧昧的亮。
阎罗王的笑容却很暧昧。
乐滋滋道:“你放心,我陪你睡觉是因为要和你做一笔交易。”
阎罗王不说话。
乐滋滋道:“你想先看货?”
阎罗王微笑。
乐滋滋道:“好。”
“好”字出口,就听见“嘶”的一声。
她已完全****在阎罗王面前。
她没有脸红,却很心痛。
她突然很后悔将衣服撕破,而不是脱。
男人可以穿一件很破却很干净的衣服,有时不仅不会令人讨厌,反而还觉得很有魅力,但女人不可以。
她突然觉得这个社会很不公平。
男人三妻四妾就是本事,不仅没有人说三道四,还会朝他竖起大拇指,换作女人就要浸猪笼。
如果这件事能朝她的预期发展下去,她一定要为女人抱不平。
她居然很兴奋,可是这种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
她左侧就是梳妆台,梳妆台上当然有镜子。
很大,很大的一面铜镜。
铜镜里当然有一个****的女人。
她从来没有仔细欣赏过自己的酮体,晶莹剔透的肌肤,盈盈纤细的腰肢不足一握,小腹平坦的没有一丝赘肉,********。
这样的女人已经很完美了。
她觉得还不够。
因为她背上有让她自己看了都狰狞的鞭痕。
她发誓要将黑白无常挫骨扬灰。
——这简直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就在此刻她已给自己立了条人生格言:人活一世,并不是每件事都要靠自己,一定要学会走捷径。
她唯一的捷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取悦阎罗王。
所以她用了一种令她自己想来都不耻的“微笑”,朝阎罗王笑了笑。
阎罗王也朝她笑了笑,既温柔又大方的笑。
她好像从第一眼看到她就对她有种特别浓厚的兴趣。
但是乐滋滋的眼神中却有了一丝黯然,一种连自己看到都会觉得装的不到位的黯然。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轻轻的启齿道:“我不是原装的。”
她恨,恨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决定这件事过后,一定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的抽自己一百个耳光。
阎罗王居然也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她不让乐滋滋开口,又接着道:“在这种地方,要找原装的简直比摘天上的星星还难。”
因为这里是地狱,是人死了都要来报到的地狱。
所以在地狱碰到任何事都不足为奇。
灯突然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