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至大司徒府正门口,看门的几个小厮远远见着了赶忙进去通报,车还没停稳便有几个下人和侍女疾步跑了出来,恭候一旁。
司空念下了车,抬头仰望,悬在头顶上方的是一块高高的金字门牌,上书大司徒府四个大字。院墙用的是上好的启松砖,上沿贴满了琉璃瓦,在太阳下明晃晃的。还未走进大门,光从外面瞧了瞧便不得不让人感叹,这方家不愧是富贵人家,又是世代豪门,所用装饰都极尽奢华,若不是在这天子脚下还要顾及天子的颜面,恐怕连金陵城的皇宫都要相形见绌。
不光如此,这下人和侍女们也有一定的讲究。身高不能过高过矮,身材不能太胖太瘦,长相也要和善清秀,身上穿的都是绣着花纹的绸缎,相较之下一身粗布麻衣的司空念更显惹眼。
下人们忙着给公子们取行李,侍女们端来了茉莉花茶。喝口茶的功夫,一个长者模样穿戴颇有些考究的人迎了上来,行礼道:“大少爷,三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
“周大管家,父亲可在家中?”
“正在流漪院的小书房中等着二位公子呢。”周通答道,一眼扫见三公子身后站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面孔,虽衣着朴素但龙眉凤目不似一般人,估摸着应该是公子的挚友,但又不像是官宦子弟,心生好奇,却又不便多问,只好转身在前引路。
方宅的正院气势恢宏,各个别院却玲珑精致,令人眼花缭乱。时至傍晚,已是星星点点,方府内烛火通明,与常年独守孤灯的南宫阁相比,这里好似一场盛大的庙会。
可是再热闹,这里可是方家,叔父的教诲又回响在耳旁。司空念冷冷地看着这里的纸醉金迷,心中更加凄凉。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大城市,只身独自寄人篱下,还是世仇的家门。眼前这样的美好繁华,反倒成了一种羞辱。
这么想着他不禁又放慢了步子,离着方家二位公子远了几步。
一行人进了书房,方霍正立于窗边,双手背于身后,身上的衣着雍容华贵,虽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但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权位和学识。
“老爷,二位公子回来了。”周大管家小声报道。
“父亲!”方家公子行礼。
“嗯,终于回来了。”边说方霍一边徐徐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切可都顺利?”说完,他眼角的余光又注意到门边有一张陌生面孔,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虽衣衫简朴不加修饰却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凭他平日里阅人无数,一眼他便确定此人将来必是人中龙凤,心中不禁暗暗赞叹一番。
见父亲注意到了司空念的存在,方恒轩忙介绍道:“父亲,这位司空兄单名一个念字,是孩儿在白鹿院结识的一位故交好友。此行大哥与我在庐州遭贼人暗算,幸得有他出手相救。孩儿想着他既是孩儿的一位故友,此番又对孩儿有救命之恩,不如邀他来家中住上些时日,叙叙旧情也好。”
“草民司空念见过大司徒。”司空念有些拘谨,欠身作揖。
“哦?公子气貌非凡,玉树临风,若是犬子故友倒是幸甚。”方霍用欣赏的语气说道,“既然对我儿有救命之恩,那更是我府上贵客。恒轩,周通,这些日子定要好生招待司空先生。”
“谢大司徒。”司空念躬身作谢,心中暗暗惊讶,听闻自家孩子遇险得救,竟然先关心的不是什么样的险情,而是先将诸事打点完毕,如此心智岂是一般父母所能有的?
“恒轩,既然你有贵客,那先与周通一道安排好司空先生的衣食起居吧。”方霍见有外人在场,自不便多说其他事宜。
“是。”
周通领着司空念和方恒轩退出了们,径直往海棠苑走去。
这海棠苑是方宅向来接待贵客的地方,虽然占地不大但院子极为精致。由于冷不丁会有贵客入住,所以院子每天都要打扫一番,看着也是干净整洁。
司空念四处张望一番,赞叹道:“久闻方兄家的宅子可算是这金陵一景,如今百闻不如一见啊。”
“司空兄过奖了,”方恒轩笑着指了指海棠苑隔壁的院落,“来了这里尽管当做自己家中,不必拘束。我的宅院就在隔壁,一墙之隔,司空兄随时可来找我。”
司空念正想说什么,被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所打断:“恒轩,你回来了?”
循声望去,乍一看司空念吓了一跳,这不是姜婉烟么?再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与姜婉烟有好几分相似罢了。虽然面相相近,但气质不可同日而语。姜婉烟看着清新脱俗得多,眼前这个姑娘则充满了胭脂水粉的气息。
“哦,素素。”方恒轩唤她道,“来,给你介绍下我的一位故友。”
方恒轩兴高采烈地介绍了一番司空念。与其说介绍,其实不如说是夸赞,听得司空念也有些不好意思。再说道这位姑娘,原来她是方恒轩的一位女侍,欧阳素。大齐在景帝上位之前重文轻武之风盛行,文人墨客以一肚子墨水为荣,自然不屑于舞枪弄剑。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行时没个保护怎么行?若是身边总跟着几个彪形大汉,那倒是污了文人们的形象,于是女侍便逐渐流行起来。这些女侍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又不能考取功名利禄,只能送去学些行医、护卫之术,长大了去给贵公子们当个贴身保镖,运气好的最后还能成个妾什么的。
“公子在外奔波多日,记得早些回来歇息。”欧阳素明白,公子此时要与友人叙旧,她在一旁反而碍了事,只得欠身作别。
司空念忍不住多瞄了几眼姑娘的背影,若是不开口不动作,谁又分得清此人是姜婉烟还是欧阳素呢?大概,方兄对她的那份心,依旧未了吧?不过想来也是,自己这样的穷小子还时常会心有戚戚,何况他们本就那么般配呢?
流漪院小书房中,方恒轩他们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方霍和他的大儿子。
方恒邑立马给父亲呈上了账本,这大概是方霍此刻最为关心的东西。
方霍接过账本,双手有些微颤,他的心跳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急速过了,他很清楚自己手上的物件意味着什么。
打开账本,方霍粗略查阅一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但不易察觉的笑容:“甚好。”
“有了这本账本,看卫扬那老贼如何摆脱干系。”方恒邑在一边立了好久,终于等到一个说话的机会。
“对了,方才恒轩说你们路上生了些变故?”
“是的,父亲。”方恒邑忙把路上遇到黑衣人劫车,司空念及时出手相帮,他们又夜宿南宫阁的经历一一讲了一遍。
“哦?南宫阁?”方霍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又叹了口气,“好些年没听到这个名字啦,也是个颇有故事的地方……”
“父亲,依您看,这司空公子,我们是不是要派人跟一下?”
方霍缓缓地摇了摇头:“此人虽来路不明,但一来救了你们,二来护送着这账本进京,肯定不会是卫扬的人。既然不是卫家人,这普天之下还没有第二个需要我担心的势力。再者,我看此人还是有些谋略胆识,加以时日若能归我所用,或许能成大器。暂且权当是你三弟的挚友招待便可,我们的精力还应当放在这账本上。”
“这账本还有什么文章可做么?明日上朝爹爹呈于圣上便是。”方恒邑不解。
“你见过捕鱼么?”
方恒邑摇了摇脑袋。
“这捕鱼有捕鱼的技巧,当鱼进了网不能一下子就收网,等一会儿再收才会有更多的鱼进来。卫扬目前已经有所防备,虽然我有这账本在手,但想必原来的私盐坊已经销声匿迹,刑部又与卫扬勾结,就算我现在上奏圣上,到时候能不能治他罪还另说呢。”
“按父亲的意思,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了?”方恒邑不解。
“那倒不是,以卫扬的做事风格,必会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或许这后路,才是我们真正要捉的鱼啊。”方霍捋着胡子说道。
“哦。”方恒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一拍脑袋问道,“还有一事不知我当问不当问。”
方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今天我们回来时,在码头遇到御史台中丞查黑火。这私自运送黑火的贩子正藏身于我们方家的鱼档里。不知父亲大人知不知晓此事?”
“哦?御史台中丞?”方霍有些惊讶,“居然让他们发现了。”
“父亲,这黑火当真是我们方家的?”
方霍点点头。
“可我们家要那么多黑火干嘛呢?我们又不做烟火炮仗。”
方霍长叹一声道:“如今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卫扬不敢奈我们怎样。可一旦哪一日天下乱了,我们方家可以拿什么与卫家抗衡?虽说我方家号称门客三千,可他们的能力和剑术有几分为父心中再清楚不过。这黑火是为父备了,等着将来有用武之地的。”
“有用武之地?怎……怎么用?”方恒邑依旧不理解,但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原先我不断扩张朝中势力,就是怕有朝一日朝中大权落入这个匹夫手中。想不到如今不幸言中,如今圣上对尤氏和雍王恩宠有加,卫扬更是受到百般器重,重兵在手,若是有朝一日没人能治得了他,或许只有为父可以一试。”
“父亲莫不是要……”方恒邑终于明白了这些黑火的用处。的确,如今卫扬与卫进的武功独步朝野,要想伤及他们性命,除此下策别无他法。
“他若是诚心辅佐雍王,好歹也是我大齐血脉,我怕他这匹夫狼子野心喂不饱,眼下辅佐雍王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方霍感叹道,痛心疾首。
方恒邑望着父亲有些沧桑的模样,心中肃然起敬,父亲真乃国之栋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