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黑压压的乌云下,司空念驾着马车,行走在荒野的阡陌之中,一路未见半点灯火人影。他心中隐隐的有些担忧,带着俩瘸子一书生,这路上要是遇到点事儿该怎么办。
又行了一里多路,小道分叉为两条。一条路他曾经无比熟悉,正是通往南宫阁,另一条则通向去金陵的官道。司空念有些犹疑,走官道的话又遇到了上回方家二少回京时同样的问题,卫家有可能提前设下了埋伏。上回那一本账本还好藏些,这次一个大活人怎么藏?若是绕道南宫阁,可以去看望一下爷爷,这几日里他心中甚是挂念,只是已快到芒种时节,江风正盛,愿意上京的客船大概不多了。
他将两条线路说与众人听,想听听众人的意见。方恒轩与田陆都赞同绕道南宫阁。对于方恒轩而言,南宫阁这样历史悠久的书楼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上次路过未能一览阁中藏书已是憾事。而对于田陆而言,南宫阁与田市村也算是邻居,这田陆教书时也曾来借过些书籍,算是与南宫阁有些来往,老阁主待他不薄,他正好也想再拜会一下。相比之下金巧儿倒有些迟疑,望着远方想着她自己的心思。
既然众人没有异议,司空念调转了马头,朝那南宫阁驶去。一路上他都喜形于色,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回家见着爷爷了,不禁摇头晃脑哼起小曲来,哼得金巧儿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愤愤道:“哼什么哼,五音不全,难听死啦!”
一行人有说有笑,一路上痛骂卫家的林林总总,时间倒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南宫阁已在眼前。
再行了几丈远,司空念突然发觉有些异样,一向冷冷清清的南宫阁,院里怎么会有人进进出出?来人都身着一身黑衣,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他立刻勒住马,将马绳交给金巧儿,翻身提剑下马便朝南宫阁奔去。
“哎,你干嘛去?”金巧儿没懂他的意图,探着身子喊道,却已不见人影。
司空念迈着流星大步,冲入南宫阁院中,却见原来相识的两个杂役已倒在院门口的石柱旁不省人事,嘴角有血流出。此景如有五雷轰顶般,让他心里一沉,预感到了大事不妙,朝着两个拿刀的黑衣人吼道:“你们是谁?来我南宫阁作甚?”
这声吼叫一下子引来了周边好几个黑衣人,他们倒不曾料到会有人前来,不过既然不是自己人,又是一副管闲事的样子,那就上刀子砍吧。一群人朝司空念围了过来,只见司空念拔剑而起腾于半空,仅是一番乱舞,剑气所到之处便伤的那些个黑衣人七零八落。他也无心恋战,一跃而起朝南宫阁阁楼跑去,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老阁主吧。
大门口几个黑衣人听见了刚才外面的打斗声,正走了出来想看看情况,却被迎面而来的司空念二话不说砍了个七荤八素晕倒在一旁。
“你们是什么人?”司空念又吼道,却没有一点回音,偌大的南宫阁静悄悄地令人可怖。
他只得再往里走,四处寻找着老阁主的下落,一路上杀红了双眼。老阁主待他如亲爷爷一般,眼下却遭歹人算计,他怎能不心急?他冲进了里屋的小书房中,这是老阁主生平里最常待的地方,却依旧不见老阁主的踪影。
就在他四处寻老阁主找却不得见时,窗外走过一个人影,手中拎着一个老人摇摇晃晃,老人身形单薄在那人手中有如一条毫无价值的野狗一般,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而那老人,不正是老阁主么?
司空念像疯了一般,一脚跨出窗户跳回到院中,院落里那黑衣人正持着老阁主四处叫嚣,大概是刚才听到了响动。他身边又靠拢了好些个黑衣人,一眼看去约莫有个二三十人。老阁主正奄奄一息,望见司空念的出现有些不可思议,费力地抬起手来,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却被狠狠地丢弃在地上。黑衣人轻蔑道:“小子,大司马办事,你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话毕,黑压压的一群黑衣人便端起刀朝司空念冲来。司空念心急如焚,提剑而峙,以一敌十却无奈对面人多刀杂,加上他连夜赶路一宿未合眼,正是精疲力尽的时候,握起剑来还有些手软,剑气所到之处有如强弩之末,并未能杀开一条血路。
好在此时,从黑衣人身后杀出一人来,身法轻盈剑法巧妙,如一股清泉一般却能势如破竹。黑衣人分了心,顾了头却不能顾尾,慌乱之中很快便被司空念逐个击倒,南宫阁院中横尸一片,血流成河。司空念身上血迹斑斑,却见那黑衣人头目正颤抖着扭头欲逃,他随手甩起手中剑便朝那人扔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剑锋直刺入那人小腿,倒在地上抽搐。
黑衣人悉数都已倒地,司空念跑向倒在地上的老阁主,老阁主已在血泊之中,眉眼低垂地看着他,疲倦哀伤的眼神里依旧透着那股慈爱。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司空念慌了,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虽说只有短短的五个春秋,虽说他们并没有血缘之亲。
“小念……小念……小念……”老阁主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你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多回来看看……”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司空念抱起爷爷,一串泪珠已从眼角滑落。
金巧儿也悄悄从一边靠了过来,见着祖孙二人如此也不好打扰,只是静静地立于一旁看着。
老阁主眼角的余光也见着了金巧儿,又凝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小晓,小晓,是你吗?”
金巧儿浑身颤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弯下了身来,靠在老阁主身旁。
司空念只当爷爷是糊涂了,搂着爷爷道:“爷爷,我是小念啊,我是小念,你别急,我给你找大夫,找大夫!”
老阁主又把目光缓缓放回司空念身上:“小念,爷爷终于……终于等到,你带孙媳妇回来了……爷爷……满足了……”
说完,老人家闭上了双眼,含笑辞世。
司空念见状嚎啕大哭,一把抱起了爷爷。从来到南宫阁起便是爷爷抱着他,保护着他,如今他长大了,可以抱起爷爷了,爷爷却不在了,就在自己眼前,眼睁睁地走了。
金巧儿慢慢走了过来,轻拍着司空念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对于一个孤儿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亲情的得而复失。
司空念又哭了好一会儿,方恒轩和田陆都走了过来,他才抹了抹眼泪,起身作揖道:“谢谢诸位,方才愿与我一同绕道这南宫阁来,能让爷爷与我见上这最后一面。”
“老阁主向来对周边村民都很慷慨,可惜老天瞎了眼,这世道好人总是不长命。”田陆叹道。
司空念想起刚才那黑衣人来,又走了过去,满腔余怒无处宣泄,恨不得将他凌迟以泄愤。
那黑衣人的小腿被一剑刺穿,却还在挣扎着往外爬,留下了一地血迹。司空念上前去一脚将他踢翻,撕下黑色面巾,不过是一副普通的面孔。
金巧儿也摇摇头,并不识得此人。一边的方恒轩倒是心中惊诧,此人虽然他不认得,但不知为何倒觉得有几分眼熟。然而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故作无事,离得那人远些,怕他认出自己来。
“说,谁派你来的?”司空念一脚踩在那人胸口。
黑衣人突然嘿嘿笑道:“大……大司马会……会为我报仇的!”
司空念拔起插在那人小腿上的剑,冷冷地指向那人面前:“就这么让你死实在是太便宜你了,只是懒得在你身上浪费时间罢了,陪葬去吧。”说罢将剑身在那人脖颈上轻轻一抹,淋漓的鲜血便喷涌而出。
司空念一声不吭,瘫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脚下的泥土一点一点变成红色。
金巧儿与田陆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陪他,方恒轩则想着自己的心思,心头笼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司空念见方恒轩似有不适,只当他是一介书生没见过这打打杀杀的场面,劝他找个地方歇息歇息。方恒轩倒吸了一口凉气答应下来。
田陆帮着司空念收拾着一院子的狼藉。
又过了半晌,压抑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狂风也跟着大作,夹带着血腥气肆虐着南宫阁楼,雨水冲刷着院中的横尸,血水混着雨水让院中的泥土红成了一片。
司空念在屋里找出一张席子,将老阁主裹了起来,他还记得不久前离开南宫阁时,老阁主口口声声嘱托他的话,没想到这么快便应验了。
除了草席,他还找到了一封署名卫渐离的信件,大概是那些黑衣人留下的。信件中大骂了他一顿,警告他以后少插手卫家的事情,不然下场将与老阁主一样。司空念默默地看完,再将信件叠好塞入衣襟中,一言不发。
“人死不能复生,老阁主在天之灵也不愿看你垂头丧气,节哀吧。”金巧儿安慰道。
司空念点点头,擒着泪水道:”老阁主待我如同己出,此仇我将来必报!“
按照老阁主生前所托,司空念将他葬于后山的那片竹林处,与其他南宫氏族一道,长眠在青山翠竹之中。
雷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轰隆声更显得司空念的沉寂,他长跪于坟前,雨水湿透了他全身的衣衫,顺着他的轮廓肆意流淌,膝下的土地也渐渐变得松软起来。
就这么跪了半个时辰,一旁的金巧儿实在是看不过去,拉他起来,他却又哭了出来,金巧儿一把将他楼进怀中。
此刻,也只有同为孤儿的她才能懂得他的痛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