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来者何人呢?
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意料之中,来人正是金巧儿。
她离开怡春院后,男儿身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便尾随着那几个衙役到了这卫家老宅。说到底,小颜身上的那个纹身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刚才她一直躲在门后面听着屋里发生的一切,却实在是听不下去那些个惨绝人寰的嘶叫声,忍不住便冲了进来。
“大胆刁民,竟敢滥用私刑!”金巧儿冲上堂中,气宇轩昂地高声呵斥着。
司空念看到这一幕心里暗骂,真是个傻瓜,人用私刑用私行呗,你不号称专为皇上办事么?皇上也不管家长里短吧?
秦啸尤与彭江大惊失色,这戒备森严的卫府中哪儿来了这么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在这厉声指责?
“你们几个,快快起来,随我出去。”金巧儿一把拉起身边一个已被打得半残的姑娘。
谁知,她话音落下后半晌,那几个女子只是惊慌地看着她,依旧趴在那里瑟瑟发抖,并未有起身走人的意思。
“还不走?”金巧儿急了,却依旧不见动静,不知是她们受了伤无法行动还是心有顾忌不敢迈开脚。
“哈哈哈哈……”彭江大笑道,“走?你们想走哪去?这整个庐州里外莫非我卫家的土地,岂容得住你们说走就走?”
“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管家竟敢口出狂言!”金巧儿毫不示弱。
别看她与司空念在一起时总是稀里糊涂,好歹她也是身经百战的办案高手,这点气势还是有的。
“哦?那我倒想看看,你能拿出什么本事来?”秦啸尤不屑道。
金巧儿从腰间掏出腰牌,举向前道:“御史台中丞在此,特奉圣上口谕,来庐州查办卫家私盐坊一案,闲杂人等休得阻拦!”
彭江常年都在庐州打点卫家的祖产,哪儿见过什么御史台中丞啊,金巧儿这么一说还真给他镇住了,扭过头来看秦啸尤,等他拿主意。
“要是在京城,你这块牌子吓吓人还算好使,可这是庐州,又有谁见过你这御史的牌子呢?你又怎么证明你这块牌子是真的,而不是伪造的?”秦啸尤冷笑道。他在京城时大多是在家中念书或者与父兄论道,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官场之人。这御史台中丞的官职他是知道的,然而牌子长什么样人长什么样,他就无从知晓了。
就在这时,金巧儿察觉到背后有重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瞧,不知何时,后面已围上来黑压压几百个府兵。这卫扬到底是带兵治军之人,连府兵也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手持着弓弩或者长枪,严正以待。
“你们…..你们大胆!”金巧儿见这两人根本不吃官威,又来了这么多府兵,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以往御史台办案,大多接触的都是朝中大员,一亮手中底牌,再大的官员都能被震慑住。可眼下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两人偏偏不信,她也没法子。身后又是这么多弩弓长枪对着,就算她自己想跑都难了,更别说还要带着这四个手无寸铁的姑娘。
彭江还有些犹豫,他毕竟只是一介庶民,对于官员还是有些忌惮,不像秦啸尤在京城中对于达官贵人已是见多不怪了。
“彭大管家,还等什么呢?老爷可是说了,半个月不见田陆,你要提头去见的。”秦啸尤看出了彭江有些动摇,在一旁撺掇道。
彭江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打了个寒颤,虽说那是老爷的一时气话,但到时候老爷要是余怒未消的话,小命难保还是轻的,若是要把眼前这些刑具都架到自己身上,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么想着,他又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只觉得此人看着稚嫩柔弱,并不像是能办朝中大案的人,秦公子的怀疑也有几分道理,于是他大手一挥道:“来人,给我将这私闯民宅的贼子拿下!”
那几百个府兵拉弓端枪,一步一步朝金巧儿逼近。
金巧儿独身一人握着剑对峙着这黑压压的一片,然而这架势又岂是她一人可以应付的?握着剑柄的手心渗出丝丝汗水来,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仿佛能听见自己每一下的心跳。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高喝——“住手!”
随后,一个人影若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司空念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心中已把金巧儿批判了个遍,没事多管什么闲事,不自量力害得自己也要跟着暴露了。可后来他也想明白了,这金巧儿与小颜一定有着某种紧密的联系,所以金巧儿见小颜被带走了便要一路跟来救她。如此一来,之前所有事情的因果也就水到渠成了。
可想明白归想明白了,人还是要救的啊,金巧儿身陷囹圄,岂能坐视不管?
司空念站于堂前,冲那些府兵喝道:“住手!退下!我乃大司马特派密使,尔等胆敢再上前一步?!”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出弄得摸不着头脑。
府兵们见从天而降一个号称密使的人,自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等候彭江的号令。这彭江也晕的厉害,卫府戒备向来森严,之前百年都未有人能私闯进来,今天一下来了俩。一个号称朝廷命官就算了,一个还号称老爷的密使,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秦啸尤倒是一眼认出了司空念,几年不见,如此英气俊朗的脸庞更显成熟了些。他出京出的早,所以也不知司空念搅和了卫渐离比武招亲一事,更不知眼下司空念已是方家的人。只当他还是那个不爱问人情世故的少年,可这少年竟突然以大司马密使的身份出现在眼前,这该是真还是假呢?
“秦公子,好久不见。”司空念作揖道。
“司空兄。”秦啸尤还处在惊愕之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顾心里打着算盘。
彭江听见秦公子与来人互相打招呼,估摸着他俩认识,看来这来人真的可能是老爷身边的密使啊!
金巧儿也暗暗吃惊,他怎么也会跟到这了,还自称是卫家的密使,他到底是方家的还是卫家的?
趁着众人都在稀里糊涂,司空念忙补充道:“实不相瞒,大司马指派秦公子来办私盐案,又担心秦公子初来乍到,处事不稳,故而特派在下秘密前来,暗中相助秦公子。”
彭江与秦啸尤还在将信将疑,虽说此人他们之前并未见过,但老爷身边他们没见过的人也多的去了,哪会什么人都让他们见识到呢,有个密使什么的也是情理之中。
秦啸尤刚想开口详问司空念的身份,却被司空念抢先说道:“二位若还有什么不信,在下身上有大司马加印过的冷金笺为证!”
说着他将下午从秦啸尤桌上顺手拿走的那张冷金笺拿了出来,递给彭江与秦啸尤检验。
两人皱着眉头细看了一会儿,确定了此印不是伪造后,忙把这冷金笺送回到司空念手上。彭江此时已是确信无疑,老爷的官印在此,便是最好的证明。再说,当初秦啸尤刚来那会儿他还有些奇怪,以他对老爷的了解,如此大事怎么会只派了一个新人来处理?原来还是留着后手的嘛,这么看来也就顺理成章了。原本以为秦啸尤是老爷身边的红人,看来眼前此人才是真正受老爷重用之人啊!
彭江忙满脸堆笑,躬身作揖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司空念本想胡邹个姓名,却无奈秦啸尤在场他只好如实作答:“在下复姓司空,单名一个念字。这位想必便是彭江彭大管家吧?在下在京城时便早有耳闻。”
“还请司空公子多多关照。”彭江笑着又作揖道。
一边秦啸尤虽心中还存疑窦,但见到了这冷金笺,也没什么质疑的余地。
趁着两人暂且信了自己的鬼话,司空念忙趁热打铁道:“不瞒二位,在下本次奉密令出行,为的就是助秦公子一臂之力,免得做出一些矫枉过正的事情。”
“哦,敢问司空兄,在下做错了何事?”秦啸尤心有不服,问道。
司空念环视了下四周,装作十分谨慎的样子,上前小声道:“二位,借步说话。”
三人来到一处僻静处,司空念双手别在身后,摆出一副指点迷津的样子:“二位可知当今朝中政局?”
彭江自然是不清楚的,他向来只管奉命办事,而秦啸尤倒是心中有数,刚想作答,司空念却继续说道:“这一年来,卫大人在朝中地位如日中天,大司马的势力已慢慢盖过了原本独揽大权的大司徒,这本已经引起了圣上的警觉,如今私盐案发,更是给圣上一个完美的借口来削弱大司马方的势力。我比秦兄晚出来几日,现今朝局中司马大人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而那位御史大人正是奉谕旨前来审案。今日二位要是对她大动干戈,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圣上会怎么想?自我大齐开朝以来,御史办案如圣上亲临,要真是对这位御史大人下手,触犯皇权挑衅皇威的罪名肯定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私盐案岂不更是不打自招了么?若是亲白,为何要阻止御史调查呢?到时候这些责难便全要放在卫大人头上,你们可好好想想吧!”
司空念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现编的理由讲完,不禁在心中暗暗夸自己是天才。
秦啸尤听完后如猛然醒悟一般,作揖道;“司空兄一席话,真是点醒梦中人啊!差点犯了糊涂事儿。”
彭江也行礼道:“好在司空公子及时出现,否则老夫休矣!御史大人我们是万万不能动的,可那四个姑娘,秦公子已查明了田陆曾经与他们有些来往,而老爷曾说过,半个月内若交不出田陆便要我提头去见,难道就这么算了?”
司空念心中暗暗叫苦,金巧儿啊金巧儿,看你惹出来这事儿,不仅要把你捞出去,还得把那四个青楼姑娘也捞出去,唉……可心里虽这么想,他倒是早有了对策,立刻反问道:“敢问二位,就算当初她们中的一位与田陆密切,今日在严刑下也交代了所有田陆所曾说过的言语,那么二位又有多大把握找到田陆?”
彭江与秦啸尤面面相觑,又纷纷摇头:“这这田陆消失得离奇,本又是个孤家寡人,这只是条唯一的线索了,所以要想找到田陆我们只好如此。”
司空念故意干笑两声道:“当初捉拿田陆,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他身上藏着的账本么?如今账本已到了圣上手中,敢问二位,田陆没了这账本还有什么用?”
二人摇摇头。
“除了解气,并没有现实的作用。”司空念继续道,“如今木已成舟,田陆将账本卖了笔巨款便潜逃了,请问二位,要是换做是你们,还会不会回这庐州来找青楼中自己的老相好呢?”
二人又摇摇头。
“就是嘛,钱都到手了,在这庐州城中又无牵挂,何必再回来?眼下就算你们拷问出点什么来,那也是好些日子前田陆所讲的,如今拿到了钱,他也清楚有人要搜捕他,他又怎么会按照原本说出去的计划行事?”司空念道,“所以,不如顺水推舟给御史大人一个人情,那些姑娘她要怎样就先交给她处理吧,能问出个什么出来呢?再说,御史大人若真能查到田陆的下落,我们到时候再对她动手也不迟啊。”
秦啸尤听了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彭江则更加关心自己的私人问题:“司空公子,那以你高见,老爷说的半月之内要我交出田陆的事情……?”
司空念笑着说道:“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眼下田陆的实际意义已经微乎其微,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将此事从大化小,减少大司马在朝中势力的损失。到时候老爷若是顺心,自然不会治大管家的罪。”
听他如此一说,彭江也觉得有理,连连道谢。
三人出去后,彭江堆着笑脸让府兵撤了出去,又对着金巧儿作揖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挡了御史大人的路,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些姑娘们御史大人若是需要,带走便是。”
金巧儿看了眼司空念,暗想这小子竟有这般能耐,私语一番便能将卫家人都说服了。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他不是方家这边的,而是卫家的?不可能啊......
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言多必失么,眼下还是见好就收吧,于是,她带着那几个残的残伤的伤的姑娘慢慢离开了卫府。
司空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舒了一口气,可又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随之而来。
彭江笑脸相迎道:“司空公子一路辛苦了,府上备了点薄酒,还请司空公子赏脸。”
司空念本想以有密令在身为借口推脱掉,却又担心金巧儿她们走得不远,若是卫家人识破了自己的把戏又要刁难于她们了,只得努力挤出笑容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