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巧儿离开后,司空念又开始盘算起他的计划来。
入京这些天来,一些事情确实是在他策划之中,也有一些事情令他猝不及防。他需要花时间梳理一下这之间的关联,以便走好下一步棋。
司空念在屋里来回踱步,略显烦躁。
这厢房本就不大,所有的陈设皆在四目所及,他来回走了有个十几个回合后,无意间一个不寻常的图案闯入他的视线内,引起了他的好奇。
这个图案纹在了小颜的小腿上,刚才金巧儿走的急,也没把小颜盖严实了,于是这处纹身便露了出来。司空念走上前去,细细端详,纹的是一只展翅的青鸟,虽有些模糊了,却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头,思忖着,青鸟,有代表信使的意思,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大齐礼学中纹身可是大忌,不过想来,流落于这青楼之中,大概也与自身一样,从小便是孤儿吧。
这么一想司空念不禁心中又涌起一丝忧伤。
就在这时,门又忽然开了,金巧儿匆匆忙忙地闪了进来,看到坐在床沿边的司空念,睁圆了眼睛:“好你个司空念啊,我看你眉清目秀似个正人君子,没想到趁我不在,就做这种事情。”
司空念一时语塞,偏偏这时候让她看得个正着,真是有理说不清。不过这慌张也是转瞬即过,他立马镇定下来,招呼道:“你回来的正好,快来帮我看看。”
金巧儿不知他是何意,满心狐疑地凑近一看,也瞧见了那个纹身图案。
“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金大人见多识广是否见过这图案?”
金巧儿先是愣了一下,又连忙摇头道:“没,没见过,我怎么可能见过?”
司空念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异样,暗想这明明是见过却要装作没有,想必是有难言之隐吧。若真的见过,那倒是有趣,一个青楼女子与一个御史台中丞,能有什么联系呢?
金巧儿发觉司空念又在观察自己,连忙转过来,赌气说道:“看什么看嘛,看什么?”
如此一来司空念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他也不急于讨论此事,转口问道:“刚才大人出去,可有何发现?”
“啊?哦,有,”金巧儿觉着自己在司空念面前早就被看穿了,但他也不急于拆穿自己的伪装。
“可是找到是哪间厢房了?”
“按照你所说的,我就端着酒壶挨个厢房旁听,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倒是在走廊尾部的拐角处,与那人碰了个正着。”
“哦?他可有留意你?”
“一时紧张也不知他有没有在看我。”金巧儿说道,“反正看他样子应该是着急出门。”
“那是从哪间厢房出来的可曾看清?”
“没看到他出来,不过我能确定是哪一间。”
“你确定么?”
“去了你就明白了,那个拐角拐进去就只有一间厢房,所以他没有其他选择。”
司空念点点头,又走回屏风后面道:“你把她衣服换回来吧。”
金巧儿一边慌慌张张地换衣服,一边问道:“她待会怎么办?不要紧的吧?”
司空念笑着说:“金大人不用紧张,再过一会儿她自然会醒的。这个药我给自己下过,就如喝醉酒一般,醒来就无事了。”
“我哪里紧张了。”金巧儿嘟囔道,“你也真有雅兴,头一次听说给自己下药的。”
“神农氏能尝百草,我这点牺牲算的了什么?”司空念反驳她。
“人家是救人,你是害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救人呢?”
贫完嘴,换好了衣裳,司空念又给小颜留了一锭银子,便与金巧儿悄悄出门去。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果真正如金巧儿所说,这拐角后只有一扇门。与其他厢房不同,这间屋子不仅位置较为偏僻,门上还按了一把大锁,可见是个私人场所。
“真会享受。”司空念感叹道,“这小子,出来办公事,还能享受青楼待遇。”
“羡慕啊?也去跟你们老爷要求啊。”金巧儿呛声道。
“大司徒可不开设妓院赌场这种场所。”司空念装作不屑道。
“半斤八两。”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唱反调呢?”
“是你,你唱反调……”
两人无端争论了一阵,好在这角落对于楼下人来说是看不见的,倒也安全。
“算了,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了,想想怎么进门才是正事。”金巧儿说道。
“这还不容易?”司空念说着掏出一支发叉出来。
“你身上物件儿可真多……”自打刚才司空念掏出迷药来之后,她已不再惊奇他还有什么特殊玩意儿了。
“这可不是我的,刚刚拿的小颜的。”司空念淡淡说道。
“你还会顺手牵羊?”
“借个发叉用用,死不了,我不给银子了么。”司空念不在乎道。
说完他靠近了门,贴耳于门上,确信里面无人之后,又掏出那支发叉准备开锁。
“这……溜门撬锁你也会?”金巧儿更加惊讶地望着他。
“唉,技多不压身么,我们这种走江湖的,什么不得靠自己呢?金大人在朝中吃香的喝辣的,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这种底层人民的疾苦?”司空念装模作样地抱怨道。
“原本真的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啊没想到……”金巧儿感叹一声,“可你这些旁门左道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自学成才。”司空念没理会他,继续自顾自地开锁。
可总归没有事事顺心的理,司空念开了小半天,那把锁就像有所防备一般,一点进展都没有。
“你行不行啊?”晾在一边半天的金巧儿问道。
司空念摇了摇头,任他费劲浑身解数,也只能让那锁松上那么一点。
“就知道你不靠谱,不行就再想办法吧。”
金巧儿无意的一句贫嘴倒是激起了司空念另一个想法。他扒着门缝朝里窥视,只见这厢房要比外面那些个大了许多,陈设也是应有尽有,从生活起居到读书写字,都一清二楚地陈列在眼前。
金巧儿也上来凑热闹,将脑袋探了过来,两人一上一下望着屋内布置。
“有什么想法么?”金巧儿问道。
“屋里这么亮,一定开了窗。”司空念道,“天无绝人之路啊。”
金巧儿自然懂他的意思,眼前这位大哥,下个迷药和溜门撬锁都是副业,翻墙过院飞檐走壁才是他的主业,如今既然窗户大敞,对他而言和大门洞开有何区别呢?
两人便佯装无事,又一步一乐一逍遥状走出门去。绕到了这怡春院的后院,才发现果真只有那么一间房的窗户是开着的,平日里其他厢房不免要用于男欢女爱,故而窗户都是封死了的。
司空念见四下无人,轻车熟路地翻身上墙,金巧儿也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如两只飞燕一般,轻飘飘便飞入那扇窗户里。
两人站于房中,环顾四周。
靠窗不远处有一张书案,案上杂乱堆放着文案、书卷、纸张、竹间等东西。靠着东边墙壁放置着一张六尺宽的架子床,床上东西凌乱。再有的家具便是各种书架和衣柜之类,也都堆放满了林林总总的物件。
“这该怎么查啊?”金巧儿望了一眼司空念,有些失望。
“我查这书案,你查查床那边。”司空念暗想,这姑娘也是有趣,和自己在一起什么主见都没有,也不知道平日里是如何办案的。
两人小心翼翼地开始各自的搜查。司空念一本本翻着书案上的书卷,想寻找些可疑的东西,然而实在是杂乱无章没有头绪,每一样都觉得可能与这私盐案有关,每一样又似乎没有什么关系,情急之下他也有点心慌,天晓得这秦啸尤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就在他随手几翻后,只见有一块书镇下压着几张冷金笺,右下角已经盖上了卫扬的左司马大印。
嗯,真是个好东西!司空念两眼放光,一边缓缓抽出来一张,小心翼翼叠好后塞于自己怀中。
这盖了章的冷金笺是作何用的呢?原是卫扬担心这庐州到金陵要些时日,秦啸尤若是遇上急事来不及通报他核准,便可以直接在这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命令,以印章来做号令。这样的做法虽说朝廷早已明令禁止,然而依旧有许多官员喜欢这么干,毕竟优势也显而易见。
如此的宝物,司空念自然不会放过。
就在他开心之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钥匙碰撞开锁的声音。司空念与金巧儿交换了个眼色,金巧儿连忙钻进床下,司空念也跟着钻了下去。这屋子里似乎除了床下,也没有个藏身之处了。
所幸方才司空念对着那门锁乱捅了一气,秦啸尤费了半天劲才得以将锁打开,此时司空念和金巧儿已经稳稳当当地躺在床下了。金巧儿身子骨小,可以侧过来看着外头,司空念人高马大,只能平躺着,将脸侧向一边。两人挨得很近,尽量放平稳了呼吸。
秦啸尤进了屋,左拥右抱着两个姑娘,后面还跟进来一个小二,端着酒菜进屋里来。
原来这秦啸尤方才觉得无趣慌闷,便下去要了些吃的喝的再叫来两个姑娘陪他寻欢。
秦公子也是个会享受的人,庐州此行借住怡春院也有他的考量。首先这怡春院正是卫家在庐州经营的,作为老爷从京城派来的身边人,怡春院自然要以贵客礼仪对待秦啸尤。其次住在这里也可掩人耳目,谁能想到卫家一个来办大事的幕僚会藏身青楼呢?再者,他本应当住在庐州卫家老宅中,但那里都是卫家的老臣或者亲戚,也轮不到他一毛头小子来喝五吆六,何必去找不自在呢?因此,不论怎么看,选择这怡春院作为他此行的落脚地,都是再合适不过了,每日在此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姑娘作陪,对于一个从小受着父亲刻板教育的书生而言好比一次解脱。
小二送完菜便着急离开了,屋里剩下秦啸尤与二位姑娘喝酒作乐。
当然,还有躲在床下正好被窗沿阴影所遮住的司空念与金巧儿。
两个作陪的姑娘都知道秦啸尤不是一般人,更是体贴备至,一口一个相公,亲热至极。
司空念看着这场面却要笑出声来,金巧儿见他坏笑便拧了他手臂一把,司空念痛得差点叫出声来,无意间一把抓住了金巧儿那只软绵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