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声急促的喊叫打破了夜的寂静。
“大司马府急报!闲散人等避让!……”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卫家的急报似乎都总是挑这深更半夜招摇过市。
卫扬自从上次被罚监管不力后,已是多日心神不宁,他很清楚这件事上方霍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远没到可以舒口气的关头。如此举足轻重的事情交给了初来乍到的秦啸尤手中,又不得不让他捏把汗。
听到有急报的消息,卫扬早已迎了出来,卫进也一道跟出来,是福是祸,就看这一回了。
秦啸尤的急报写得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卫扬阅后连口夸赞:“啸尤不负我所托啊!”
卫进有些好奇;“爹爹,那秦啸尤可是想出了什么好对策?”
“啸尤的处理深得我意。”卫扬点头道,“一方面,为了撇清我们卫家与此案的关系,啸尤已经在逐个销毁或者伪造证据。另一方面,如此大案不能没有替罪羊,若是刑部和尚书到时候一个人证都交不出来,那我们免不了又有包庇之嫌。故而,我们需要找一些心甘情愿为我们所用的人证。”
“这私盐案的犯人罪名可不小,我们去哪儿找这心甘情愿的人证呢?”卫进听着匪夷所思。
“这点子妙就妙在此处了。”卫扬笑道,“啸尤还真想起这么一处来,连为父都快忘了这鬼地方的存在。”
“什么地方?”卫进好奇。
“大理寺地牢。”卫扬说着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对于卫扬而言,这大理寺地牢倒是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当年大理寺并未被罢黜时,每逢大案皇上会让刑部、御史台与大理寺三司会审,刑部主审,御史台监审,而大理寺负责最后核准。各司又都有各自用来收押犯人的地方:御史台的监牢条件最好,收押的大多是些不痛不痒却又不能放纵的******,说白了就是软禁。刑部大牢流动性最强,大部分犯人都是关押于此,等待流放或其他处决。而只有这大理寺地牢,常年收押着一些终身监禁之人,永无天日。后来随着大理寺罢黜,鲜有人再提及大理寺这个名字,也就更没人会关心大理寺地牢的状况。如今,以事成之后悄悄帮他们回乡为饵,不愁没有人愿意为自由铤而走险。
“进儿,明日你去招呼鲁业一声,让他带着他的城防军以查验失缺人口为由,接管大理寺地牢。”
“这……理由会不会太过牵强了?”
“不碍得,当今朝野之中,哪还有人会为一个消失了二十年的大理寺说话?”卫扬不屑地说道。
次日,方恒轩与司空念所乘坐的那辆又小又旧的马车终于在一路颠簸之后到了庐州。这一路上低调是低调了,可也耽搁了不少时日。
庐州城本是江南富庶之地,在卫家的剥削治理下已经破败不堪。上次和大哥来此交易账本时,方恒轩就暗暗惊愕于眼前之景,眼下正好可以向司空兄请教:“说起来,庐州自古便是好地方,称得上是鱼米之乡,可为何眼前却人烟稀少,街巷破败呢?”
“我在南宫阁时倒也有些听闻,许多百姓不得不出逃,不愿在这庐州成内生活。卫家有自己定税的权利,苛捐杂税逼得民不聊生,只好背井离乡。”司空念想了想继续说道,“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卫家还会通过高利贷的手段来兼并农民土地,老百姓没了地自然要去流亡。这一点回京后你倒是可以禀明令尊,作为此次出行的收获之一。”
“司空兄真是观察入微啊。”方恒轩夸赞道。
“生活在这庐州一带的百姓都很清楚,只不过庐州知府畏惧卫家的权贵,坐视不管罢了。”司空念答道,又笑着说道,“不过令尊或许可以管管。”
“唉,其实我也知道,家父许多时候名义上是为民做事,实际上不过是想打击卫家罢了。”
“前人摘树,后人乘凉,令尊操持一生呕心沥血,到头来还不是为的子孙后代,你多担待些吧。”
两人边说边行,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靠着庐州知府府衙的客栈门口。
“就在这儿歇息吧。”司空念说道,也没征求方恒轩的意见,便自顾自往里走。
方恒轩抬头望了望,如此小的门脸,要不是司空念提醒他都没注意到这里竟还有一处客栈。这庐州城虽破败,但也不至于栖身于如此茅屋采椽之中吧,又不缺钱。
然而司空兄态度坚决,他也无从反对,毕竟鲜有出门在外机会的他还是该多听听司空念的意见,司空念如此这般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果不其然,这家客栈虽是简简单单,但进了房间后,它的好处便显而易见起来:窗户正对庐州府衙的偏门,坐在窗边可以看到大半个府衙内的景象。
“恒轩,交给你个十分重要却又带些枯燥的任务。”司空念拍了拍方恒轩的肩膀。
“嗯?”
“从现在起,你得坐在这盯着府衙那扇门,每天进出了多少人,有什么可疑之人进出,都要帮我统计好了。”
“啊?”方恒轩有些不明白。
司空念将他带到窗前,按着他坐下,一手拍着他的肩膀一手朝府衙指了指。
“哦……”方恒轩明白过来。
司空念又取出纸笔来在他面前铺好:“暂且委屈少爷了。”
“不委屈,就是乏味了些。”方恒轩已经开始磨砚准备开工了,“那司空兄你准备作甚?”
“哦,我自然是出门办案去。”
“去私盐坊么?我知道大概的位置。”方恒轩好心提醒道。
“大白天的哪能去那儿,天黑透了再说吧。”说罢司空念已提上了剑,闪出门去。
出了客栈门,他随意捡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老实说他心中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总要出门碰碰运气,只是没法再带着一个毫无经验的方恒轩。讲白了,这次出行带上方恒轩的唯一目的就是让方霍对他更加放心罢了,方才给方恒轩一个监视府衙偏门的活,倒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发现,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司空念漫无目的地绕着府衙走了一遭,也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又朝闹市走去。想了解一座城市最新的实时资讯,市井之徒的七嘴八舌便是最好的信息源。
庐州的集市比起金陵自然萧条的多,也就那么几个路口的热闹。司空念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茶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让小二泡了壶太平猴魁。自打进了京后每日喝的都是茉莉龙珠,多了几分司空念不喜欢的花香气。
周围人有的在说东家是,有的讲着西家非,他虽然竖着耳朵去听却也听不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哪来那么好的运气,出门就能遇贵人呢?
就在他喝了一壶茶又吃完了些点心打算起身回去时,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他的视野。司空念定了定神,眯着眼睛细看,这人不是秦啸尤么?
有些年头不见,看着成熟了不少,那副恃才傲物的劲也收敛了些。秦鸣是卫家的幕僚,子承父业,他来这庐州指不定与那私盐案有关。
这么想着,秦啸尤突然一拐,进了斜对面的一幢小楼,消失在视野中。
有趣,司空念暗想:“小二,算账!”
走出茶楼,顺着刚刚秦啸尤所走的轨迹来到那楼前,倒是吓了司空念一跳。乖乖,这不是青楼么?
只见小楼上挂着一个怡春院的招牌,正值傍晚,几个打扮妖艳的姑娘站于门前聊天拉客,老远便能闻见楼中飘来的胭脂香粉味儿。
看到此情此景,司空念咽了咽口水,这是该跟进去还是不跟?
他又四处观察了一下,无奈这青楼建筑为了防止窥视,修得很是私密,不像别的建筑那样可以翻个墙走个窗什么的。
寻不得别的法子,司空念只好横下一条心,走正门吧!
门口的姑娘见到有客人来,又是个模样俊朗的客人,纷纷心花怒放要抢这一单生意。司空念怕她们喧哗引来不必要的关注,随手搂住一个姑娘的腰笑道:“爷就喜欢这样的。”心中不忘暗骂自己,如此手到擒来,真是天生一个下流胚子。
两人走进怡春院,玄关处一副管仲的画像挂在墙上,下面还摆了香炉祭品。过了玄关便是另一番红男绿女纸醉金迷的画面。司空念上下周遭打量一番,第一次进青楼,所闻所见倒是新鲜。
“奴家叫小颜,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啊?”
“呃……小爷我叫江兴!”按照之前便准备好的名字司空念随口胡邹道,不过心中还是有几分惴惴,姑娘如小鸟依人一般紧紧缠住他。做了二十年的正人君子,他何时享受过此番待遇?
“江公子不像是本庐州人?”小颜搂着他,眨巴着双眼问他道。
司空念心中又添几分不悦,这丫头怎么这么麻烦啊?怎么什么都问呢?他曾在书中读到过,有些达官贵人开设青楼赌场,为的就是收集社会情报或是别人家的把柄,眼下所在又是在卫扬的地盘,该不会也是这一招吧?
这么想着他留了个心眼,笑呵呵道:“小颜好眼力,小爷祖上是庐州人士,后来移居姑苏,这次回来办些事情罢了。”
“难怪公子生得如此清秀,奴家听说啊,这姑苏才子不一般……”小颜边说边贴了上来,还不忘伸手在司空念的脸蛋上捏了一下。
司空念心中一百二十个反感,却又无法表现出来。来青楼么,还不是来玩的?一副正经的样子倒显得别有用心了。
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时,有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他的肩上。
司空念猛地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