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徒府,议事堂,大司徒方霍正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方恒轩与户部尚书王选立于一边,莫不敢言。
等了片刻,便有一群人陆陆续续从偏门匆匆而入,进来后席地而坐,互相窃窃私语一番。
方霍瞧着众人来的差不多了,也停下了脚步,双手背于身后道:“今日,招诸位来此,是有一事相商,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原来,这些人正是方府所养的谋士,当方霍拿不定主意时,他们是来七嘴八舌给他提建议的。
大司徒府下门客三千,什么样的能人异士都有,谋士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卫家在封地庐州开设私盐坊,从中牟利,违背朝纲,祸世乱民,罪不可恕。然而今朝皇上圣旨,仅仅是治了卫扬一个监管不力之罪,如隔靴搔痒,聊胜于无。此案交由刑部主审,刑部尚书与卫扬同流合污,可谓一丘之貉,定会包庇。如此这般,诸位有何计策?”皇上开了金口。
方霍将具体情形讲述一番,半个时辰前当他听闻了这样的处理决定,差点没气晕过去,这不是有心纵容卫扬么?
在座的谋士议论纷纷,本来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是个正理。雇主遇上事儿了,谋士们出个谋划个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这些谋士们也有他们自己的苦衷:
谋士中大概分为两拨,一拨人每日吃喝混,能有个不用自己费体力就能糊上口的职业不容易,所以这拨人说话很在意分寸,雇主不爱听或者说听着对雇主不利的话他们轻易不会讲,免得引火烧身丢了这如意饭碗。还有一拨人整日想着飞黄腾达,要给雇主留下一个深刻印象从而一鸣惊人,若总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倒让人寡然无味了,还不如胡邹一番,万一蒙对了便能一举成名,在雇主心中大书特书了一笔。
谋士们长期秉持着这两种观点,所以给出来的建议要么是废话连篇要么就口无遮拦不靠谱。有时候方霍自己都怀疑,自己养着这帮人到底有何用。
“在下以为,皇上之所以不愿降罪于卫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尤氏的作用。朝堂之上圣上已经气坏了身子,若是当场下旨必定严加处置,然而回宫休息后,发生了什么我们就未可知了,这种态度上的转变显然与后宫有关。”一名谋士提议道。
“除开贵妃的谗言,还有阉党作乱的可能。”另一名谋士道,“还需调查一番是否有阉人与卫家走得过近了。”
“这些只不过是猜测,在下以为,皇上此举不过是为了稳定朝局,避免多生事端罢了,不必过多揣测。”
……
一帮人言三语四,大多是些毫无根据的奇闻怪调,倒能争论得热火朝天。
方恒轩听完一番言论后,又觉得每条都能沾上点边,却没有一条能够说服自己,只好无奈摇头长叹一声。
“父亲,”这回方恒轩开口道,“此事倒也没那么复杂,不过三点罢了。”
“哦?”方霍转向自己的小儿子,略带惊讶地望着他,“恒轩有何看法?”
“父亲,孩儿认为,还是我们心太急了。首先,这账本的内容我曾见过,虽然记载的交易都是发生在庐州境内,但确实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卫扬,一切只是猜测,皇上不能通过一个猜测来给朝廷命官定罪。其次,从当初爹爹呈上账本的时机来看,虽然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实则效果适得其反,我们虽然占到了理,却也受了牵连。最后,方卫相争的局面是皇上最想见到的,方卫两家的相搏不可求快只能求稳,不到迫不得已,皇上不希望这种平衡被打破。”
一番话让方霍连连点头:“恒轩所讲的着实在理,没想到这些天,你的政见大有进步啊。”
方恒轩作揖道:“父亲过奖了,这些日子孩儿时常与司空兄谈论政事,受益匪浅。”
“哦?快快有请”方霍心中豁然,明白了其中原委,又暗暗惊叹,本来只当这司空念有些小聪明,没想到对于朝政也能看得如此透彻,此人不简单啊。感叹之余,方霍立马派了个下人去请司空念来。
司空念正在海棠苑中读书,听闻方霍召他议事,便已猜测到几分。前些日子当方恒轩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这件喜事时,他便知道会有今天。
议事堂两侧坐满了人,见着从正门进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并非他们所想象的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又议论纷纷起来。
“拜见老爷。”司空念躬身行下属礼,改称方霍为老爷也显得关系亲近些。
“司空公子,不必拘礼,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想问问你的建议。”方霍边打量着司空念边将所议之事又草草讲了一遍。
下面的一片谋士都竖起耳朵来,刚刚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止,他们倒是要看看,眼前这白净稚嫩的年轻人能有怎样老辣过人的观点令人信服。
“私盐案直接关系到江山社稷,乃是民生大计,还请大司徒胸怀天下苍生啊!”司空念先是作了个揖道。
方霍明白他说此番话为的是给自己铺设台阶,同样是要斗卫扬,如此换了个说法听着像是在为民请命。
“在下愚钝,仅有几点拙见,搏众人一笑。”司空念不慌不忙,继续说道,“第一步,烦请老爷明日密奏圣上,以此案涉及重大不得有失为名,恳请圣上秘密增设御史台督查此案。第二步,烦请各位即日起四处多多走动,多传播些关于庐州出产私盐的言论,这事情越是闹得满城风雨,圣上越是不得不重视。第三步,卫扬的轻信应该早几日便去了庐州处理此事,此案中,账本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卫扬,但他若是欲盖弥彰,那自然脱不了干系。老爷还当选派个合适的人选悄悄潜入庐州城中探探消息。”
一席话说的不紧不慢,句句在理,方霍大声夸赞道:“好部署,司空公子果然不负我所望啊!”
司空念忙作揖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兵贵神速,还请老爷早日定夺。”
方霍思忖了一会儿道:“这第一步密奏自然是没问题,第二步散布舆论,也不是难事。只是这第三步,何为合适的人选呢?”
司空念含笑道:“在下不才,但对庐州地段还是有所了解,愿为大司徒效犬马之劳。此外,还烦请三少爷与我一同前往,毕竟对于朝廷官场之事我还多有生疏,遇事也需请教一二。”
其实他一人去便已足够,带着个方恒轩反而显得累赘,可是方霍多疑,若是他孤身一人前往卫扬的封地,他担心方霍会猜忌于他。
这个建议倒也正中方霍下怀,一个自己相信的人加上一个可以成事的人,再好不过的组合。再者,小儿子从小在大院与书本中长大,对于世俗之事大多了解还只是局限于书中所写,并未亲身体验过,出去走走也好长些见识磨砺一番。
“好,恒轩,你看,你可愿与司空公子共同前往?”
“孩儿定不辱使命。”方恒轩躬声道。
司空念走出议事堂时,两边谋士无不赞服,纷纷投以欣赏的目光,更有好溜须拍马者不忘恭贺大司徒几句。
方恒轩拿手肘捅了捅他:“今天风光的很啊。”
司空念笑道:“不过是同行的衬托罢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方恒轩问道。
“公子打算何时出发?”司空念淡淡地答道。
司空念的一句反问让方恒轩没了概念,从来他都很少拿主意,大事都有父亲安排,小事也不用他操心。
“明日一早吧,公子以后遇事,要有些自己的主意。”司空念道
“哦……”方恒轩听着他的话有些似懂非懂。
“哎,这位小哥……”司空念突然拦下一个迎面而来的下人,“喏,这位小哥,麻烦你将衣服借我们三少爷一试。”
“啊?”方恒轩不解,“你要做什么?”
“便装啊!这次出行你当去游山玩水么,穿的这么光鲜亮丽?上回在南宫阁边的竹林野道上,你和你哥坐的那辆马车那个显眼,老远就能见着金光闪闪,人不截你们截谁?这回我们要去的可是令尊一生死敌的老巢,你巴不得让人一眼认出来么?”
“哦,也对……”方恒轩摸摸脑袋应承着。
两人找了个偏房,方恒轩试了试下人的一身行头。
“哎呦,不错不错,还挺像这么回事。”司空念笑道。
方恒轩本就是书生模样,并无什么凌人的盛气,换上一身下人的衣服后,平日里略显娇气的世族公子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给人一种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感觉。
“这副打扮,再弄一辆破旧的小马车,活脱脱一大户人家的小厮模样。”司空念打量着说道。
“司空兄莫要拿我取笑了,这样子能蒙混过关么?”方恒轩对着铜镜左看右瞄。
“好得很好得很。”司空念夸赞道,“庐州有几个见过你模样的?现在这样定是认不出来。”
端详一阵,司空念又补充道:“出门在外,言语要时刻有所注意。你我不可再直呼其名,到了庐州,你叫我江兄,我呼你蔡兄,如何?”
“为何是这两个姓氏?”
“庐州一带属江氏与蔡氏最为广泛。”司空念答道,“总之,一切从简,越是不引起卫家的注意,我们越是有机可图。”
方恒轩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两人都着一身麻布衣服,大门口是一辆破旧的马车,一切正如司空念所构想的一样。
方恒邑急急忙忙走出来,给弟弟手里塞了一大张银票:“三弟,哥哥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带点钱总能防身吧。”
方恒轩望望司空念,不知该不该拒绝。
“既然是大哥的心意,你就收着吧。”司空念同意道。有钱毕竟能使鬼推磨,留一笔银子在身上,指不定有用。
不到正午的光景,这辆破旧的小马车开始摇摇晃晃朝城外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