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用来会客的正厅,设在内府中央。
大厅当中的墙壁上高悬‘光明磊落’四个大字,正是先帝所提。厅内布置庄严而大气,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一切简约明了,倒是符合姜家一向的行事风格。
丫鬟们上了茶后便匆匆离开,留下司空念一人在厅中来回踱步,心中没底。
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爱慕过她的男人,当得到眼前这个机会时,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心动?她的一颦一笑,总能让他梦牵魂绕。即便在南宫阁清修时,他也没法忘记她。然而司空念到底是个聪明人,眼下情形一目了然。姜平想把妹妹嫁给卫渐离,无非是钱权交易,这两样都与自己不沾边,那还憧憬什么呢?再者,真要把姜婉烟娶了,叔父还不得气死,成了姜家的人,还怎么去搅和方卫两家?给方老爷子出谋划策老爷子还会听么?要是哪天姜老将军一高兴,带着自己直奔北境战场,与叔父相向而对,那该有多尴尬?再说,姜婉烟跟了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又能幸福么?
如此想着他只好心中默叹,小子,你压根就没这个福分啊!
司空念想得如此透彻,姜平却还在犯难,送走贵客后一直在后花园里徘徊,盘算着如何打发了这穷小子。
从此人的穿着打扮来看,身上连一件像样的物件都没有,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在京城中有如此武艺他却不曾听闻,家中定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难不成真要将妹妹下嫁给这么个破落户?也都怪这卫渐离不争气,只要硬着头皮留在场上,自会找个借口打发掉这穷小子,可他打了一半便跑路了,这下反倒是给自己出难题了。
正纠结着,一个下人过来请示:“少将军,厅里那位公子的茶该凉了,是不是再给他去换杯热的?”
姜平觉着这么久了自己的态度应该已经摆明了,便摆了摆手道:“不必,待会你随我进去,立于我身边,只需给我一个人倒茶,莫要管他。”
下人点了点头,随着主子一道进了正厅。
司空念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本打算一走了之,却又觉着未免失礼了,反而让人拿了把柄,于是随手找了张椅子坐下,喝了口还有余温的茶水。
“让公子久等了。”姜平进屋表现出一副欢迎的样子,“刚刚贵客众多,不得不一一相送,耽误了些时间,实在过意不去。”
司空念见他那副嘴脸便知不过是官场上的客套话罢了,也摆出一副笑脸作揖道:“我哪是什么公子啊,一介布衣罢了。”
姜平坐定,下人给他添了茶,又望了一眼司空念手边见了底的杯子,却无动于衷。
司空念明白这是姜平安排好的把戏,心里轻蔑地一笑,从小到大他便生活在贵族公子之中,什么样嫌贫爱富的嘴脸他没有见过?只是姜司马德高望重,儿子竟是此番嘴脸,实在是可惜了。
姜平听他说到是一介布衣之后便没有再理会过他,而是一杯接一杯喝着自己的茶,意思再显然不过,明摆着要告诉他,你这穷小子,懒得与你费口舌,识相点就赶紧走吧。
司空念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本来他也没打算提和亲的事,所以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处之泰然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故作沉思一会儿,反正就是不提告别的事儿。
姜平接连喝了七八杯茶,光茶水便喝饱了,此人却依旧不动声色,不提比武招亲的事也不急着告辞,这是什么意思?
半晌他才想明白,此人早就看透了自己的意思,现在一声不吭只不过是在与自己逗乐罢了。如此看来此人不仅武功颇高,还有些城府,是个可用之才。
这么想着他便挤出了个笑脸,打破沉默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只不过是方家一个普普通通的食客罢了,不麻烦将军挂心了。”司空念见他明了自己的意思,也坐不住了,笑着站起身来,“既然不是贵府的座上宾,先行告辞。”
临走还不忘一句话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姜家头上,姜平暗暗感叹此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本不想送他,却不由得站起了身送出门口,只见着那人的背影,一步一步镇定自若,不慌不忙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形的气质。
如此一看,姜平心中感慨起来,此人要是出生名门,倒真是个理想的妹夫啊,可惜了。
司空念出了正厅的门,又走了好一会儿,要不说右司马府规模宏大呢,走了半天才到正门口,心中稍有些遗憾,可惜了,如此良机都未能见上她一眼。
正遗憾着,一丫鬟拦住了去路:“公子,我家小姐请你移步说话,特意让我在这儿等着呢。”
司空念又惊又喜,哪还管刚才权衡清楚的那些利弊,去见一面又不会死!
丫鬟前面带路,尽挑些不起眼的小道,司空念也紧紧跟着,走小道无非就是想避开姜平的视线,看来婉烟对于这个哥哥的意见还是很忌惮的。
也难怪,长兄如父嘛。
在这冰冷坚硬、充满兵戎味道的姜府上,姜婉烟所居住的桃园犹如另一番天地。小桥流水恰逢桃花盛开,湖光山色等着春风和煦,湖中石舫上,佳人娉婷正玩赏着手边的梅花,身边丫鬟们有说有笑,好一副欢快祥和的景致!
越是离得近了,司空念心中越是惴惴不安起来,他无法猜测她会用怎样的一种态度来对他,更不知道自己看见她该做何反应。
然而,当姜婉烟望见他时,他才发觉之前所有的担心不过是自己妄加揣测罢了。她的眼睛依旧明媚,双瞳剪水,却又闪烁着温柔与平和。曾以为再也看不到这双美丽的眸子,今日再次得见,死而无憾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有如此美人相伴,他也会丧失理智吧,如此想来,司空念开始理解先朝那些个贪恋美色的昏君了。
“哥哥没有难为你吧?”姜婉烟问他道,声音如空兰幽谷,酥软人心。
司空念摇摇头,有些慌张,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婉烟让丫鬟们退下,瞧了他一眼又泯然一笑:“多大的人了,还会脸红?”
司空念自觉惭愧,却紧张得更加厉害了,忙答话道:“我自然是好的,你哥哥他也很好……”
话说出口他又暗暗骂自己,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见到同窗故友,不用如此紧张吧?”姜婉烟心知肚明他为何紧张,却又调皮地问他,不忘摆出一副逗他的表情。
“不紧张,不紧张。”司空念摇摇头,“我哪儿紧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过话出口后,他也觉着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自我欺骗。
姜婉烟掩嘴一笑道:“那年不辞而别,也没留个消息,今日也好意思来见我啊?”
“当年……当年实属……实属……”司空念搜肠刮肚地找理由,平日里编个谎言他张口便来,眼下却一时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
“好啦好啦。”姜婉烟笑他道,“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又没有要怪你。”
“也不是……只是……”
“只是你有苦衷嘛。”姜婉烟依旧用那温暖的目光看他,只是口中语气变得感叹世事,“谁又能没有苦衷呢?”
她话中似有不悦,联想到比武招亲,他也明了几分:“是啊,谁又能没有苦衷呢?我原以为,生在权贵之中便可无拘无束,如今看来还不是一样要为世事所累?”
“是啊,若无身世所羁绊,我也想一走了之。”姜婉烟的神情有几分没落,几分厌倦,这是以往在她脸上所不曾见到过的。
司空念凝视着她,直到两人相视一笑。
她的意思他都明了,比武相亲并非她所愿,然而名门望族的女孩,听从家中的婚事安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也无力挣脱。
“找个好人家吧。”
这句话司空念是随口而出,出口后却追悔莫及,大概这是自己这辈子说过的最愚蠢的话!婚姻乃终生大事,她不知道要找个好人家么?然而就算她想找,那也不是她说的算的,如此一句听着好似敷衍,反而令人扫兴。
“你还是那么不会说话。”姜婉烟倒是不恼,补充道,“当你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
“其实……我不过也就与你说过些话罢。”司空念说完,脑海中倒冒出来一个人来,与他有过交流的同龄异性如今确实不止姜婉烟一人了,还有几天前初识的金巧儿。
“早点收拾起你那桀骜不驯的小性子,找个好姑娘慢慢过日子吧。”姜婉烟还在取笑他,不过话语里透着关切。
声音好听人儿美,所以说什么都中听。
司空念也笑了:“等你嫁了,我便可以放心回老家娶媳妇了,再弄上几亩良田……”
“说得倒轻巧。”姜婉烟巧笑倩兮,“这京城岂是你说要离开,就能离开的地方?”
她的话中似乎有几层含义,令他捉摸不透。
“你倒也不问问我来这京城要做什么?”
“来比武招亲,娶我啊。”姜婉烟又开玩笑道。
在他面前,她可以口无遮拦,不必拘束,以前是,现在也是。
司空念看着她,她也正巧在看他,眼神里满是俏皮。
“待我高中状元,便回来娶你如何?”
姜婉烟轻轻拍了他几下,笑道:“你又不是方恒轩那个书呆子……对了,今天我看见你随他一道,如今你在为方家做事吗?”
司空念摇摇头道:“只是偶遇了他,受他所邀来京城做客罢了。”
“说起来,当初,在白鹿院那会,你还真是我最喜欢的。”
姜婉烟美目盼兮,如画卷中的美人儿一般,这一幕,不费吹灰之力便深深刻进了他的骨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