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院七年,卫渐离爱慕了姜婉烟七年,也就痛恨了方恒轩七年。
本是同窗共读,却早早反目为仇,其中原委种种,并不仅仅是一个姜婉烟那么简单。从出身世家到处事风格,都注定了两人的水火不容。
眼下,一个让他忍受了七个春秋也曾导致他颜面扫地的人,正抖抖索索地站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好机会千载难逢。
卫渐离提剑杀去时早已偷偷乐开了花,却未注意到一个白影飞速地朝他前进的方向飞来。
他未能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即便称得上是大齐第一高手的他家爹爹,也未必有如此自如潇洒的轻功。
那一袭白衣如光如箭,他反应未及便已到了跟前,一脚踢在他执剑的手腕上。只听咣当一声,宝剑落地,他满脸惊诧地望着那个白影,恼羞成怒咆哮道:“又他妈是谁,敢坏老子好事!”
白衣人自然是司空念,轻轻拿过方恒轩的手中剑,收回剑鞘之中,又拍了拍还在愣神的方恒轩,轻声说道:“公子,回去吧。”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却惊住了全场观众,不论贵贱不分文武。就在半晌前,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乏味的比武已经结束,卫渐离终将抱得美人归时,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白衣书生,而就在大家以为这白衣书生要遭殃时又飞出来个白衣侠客,形势转变皆出人意料。加之这白衣侠客的身法好生敏捷,即便是姜平这样见多识广的高手看见了都暗暗心惊,那些个围观群众们自然连连称奇。场边观众议论纷纷,此人是何人?竟有如此好的身手?来此又意欲何为?
卫渐离摔了个趔趄,骂完话后定睛一看,嚯,眼前站定的,不是旁人,不正是那个曾经令自己丢进颜面后四处追杀而不得的司空念么?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多年不见的死对头一个又一个冒出来?
司空念拉着方恒轩转身要走。今日来观战,他原本只打算观望一番,从未想过要拔剑。方才迫不得已暴露了实力,势必会引起外人注意,对于自己未来的计划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况,姜婉烟还在阁楼上看着呢,她再见到自己,还是在她的大喜日子,该作何感想?他不敢细想下去。
“来都来了,着急走干什么?”卫渐离冷冷道。
姜平虽不知司空念其人,但就刚才那么几下身手,他便心知肚明,这卫渐离哪是此人的对手,见卫渐离依旧不依不饶,忙上去劝道:“卫公子,此人并不在此次比武名单中,莫要介意。”
卫渐离哪是个劝得住的人,他决定的事情,莫要说一个外人了,就是卫扬也不见得能拦住。只见这卫渐离一把拔过姜平的剑道:“少将军,这是我的私人恩怨,还请将军见谅。”
姜平心中哭笑不得,这愣头青,给你台阶下你还不下,就你这三脚猫功夫,鸡蛋碰石头去么?
卫渐离哪管三七二十一,见自己的两位冤家并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疾步而去剑锋直指司空念。
司空念心里暗暗叫苦,方恒轩啊方恒轩,你看你给我惹的什么事,眼下此番情形和五年前白鹿院那番是何其相似,这卫渐离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这回不想收拾他也得收拾他了。
卫渐离三步并作两步,使尽吃奶的力气朝司空念刺去。司空念有如脑后长眼一般,就在剑锋离自己咫尺之遥时,一个侧身闪了开去,又顺势握住卫渐离持剑的手腕,用劲那么一捏,几个动作闲庭信步又一气呵成,却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卫渐离只觉得手腕裂开般疼痛,五指酥软无力,只听得又是清脆的‘咣当’一声,地上再多一把宝剑。
司空念冷冷地盯着卫渐离,目若寒冰,并未言语一声。眼下他可没工夫与他周旋,再说了,与他周旋也毫无益处,再打他一顿只不过无端遭来卫家嫉恨罢了。
然而卫渐离可不这么想,那口气在心中憋了这么些年,如今却又要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上同样的跟头,如何忍得?
五年前,在姜婉烟面前,司空念毒打他一顿令他丢进颜面,从此不问世事一心习武,就为了报仇的一天。五年后,还是在姜婉烟面前,又被如此奚落,即便打不过,至少也要逼他出手吧?否则如何下得了台面?
卫渐离再一次恶狠狠地扑了上去,这一回,他连手中剑都不要了,即便赤手空拳他也要拼出个样子来。
司空念冷笑一声,一跃而起,便躲过了他的猛扑,心里暗笑这卫渐离,这么些年过去了,蛮力倒是长了不少,却忘了长脑子,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听过么?
卫渐离见扑了个空,就像一个耍无赖的小孩儿一般,依旧不依不饶,再度扑来,结果与刚才如出一辙。
这些年来,他苦修岱宗剑法,若是单拼剑术还有的一打,可他的身法轻功,却只有可怜的基本功,哪里追得上轻盈灵动的司空念呢?
司空念寻思着,这么逗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干脆再揍他一顿让他心服口服得了?
就在卫渐离气喘吁吁又满腔愤怒不愿放弃时,场边一匹快马疾驰而来,还未等马停稳,只见一个彪形大汉便飞身入场,若泰山压顶般来势汹汹,双脚落地时却又悄无声息。
司空念暗想,这回终于来了个能打的。
“姜少将军。”来人首先与姜平抱拳行礼。
“哦,卫少将军。”姜平也还礼。
司空念上下打量来人,卫少将军?此人就是卫进了?果然如叔父所讲,一看便知是粗人一个,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八成是听到了消息,来给这卫渐离出气的,这可如何是好,打还是不打呢?
令他不曾料到的是,卫进只是瞥了他两眼,并未真要与他交手,而是走到一边拉走了心有不甘的卫渐离。兄弟俩小声争论了几番,卫渐离才满不情愿地跟着卫进而去,走下台前还不忘回头,望了望那凤来阁上,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司空念,再摇了摇头无奈离去。
卫家人走了,留下姜平尴尬地站在场中,以及更加尴尬的司空念。
这下好了,连个对手都没有了,该如何退场呢?人姜家好好一个比武招亲,最后赢家倒被自己打跑了,落得个一场空,也说不过去啊……
姜平同样在犯嘀咕,按照先前的约定,卫家出钱他出力,保卫渐离事成。如今台上却只剩下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子,虽说仪表堂堂又身怀绝技,可不能当钱花呀。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凤来阁上一位皇子发话了,下面议论的声音立马停息下来。
“姜少将军,既然结果胜败已是一目了然,为何还不宣布结果呢?”
发话的是楚王。来时他便猜到这场比武会是卫姜两家搞鬼,作为方皇后的儿子、大司徒的外甥,他自然是向着方家的,可又没有证据证明这里的名堂,只好闷闷不乐地看着,直到方恒轩的出现,让他暗暗捏了一把汗。眼下此人他虽不识得,但也看得出与方恒轩关系密切,没有把握一定是方家的人,但至少不是卫家的。若是能趁此机会让卫家死了这条联姻的心,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楚王发话了,姜平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在等待雍王的意思。
然而另一边的雍王却还是一声不吭。
景帝上位之初,方家有方后在景帝身边,枕边风的威力自然不容小觑。卫家为了寻求分庭对抗,也需要这么一个能吹枕边风的人,而尤氏本是燕王的人,平南王政变时贪恋其美色,不顾多人反对才立为妃,在朝中政治根基薄弱,遇上卫家的橄榄枝自然要抓紧,这才有了尤贵妃与卫家后来的联手。
可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卫家势力愈发强大,却愈来愈不将贵妃放在眼中,自然也不在意他这个皇子。如今若是让卫姜两家联手,指不定这卫扬将来会嚣张成什么样呢。
因此,楚王表完态后,雍王便默许了,如一次来,也就表示皇家认可了。
姜平等雍王呛声等了半天,雍王却依旧纹丝不动,他只得顾全大局,躬身道:“小妹招亲毕竟是家中大事,还请二位皇子宽限些时日再做决定。”说罢又拍了拍司空念的肩膀道:“少侠既然是最终的赢家,还请借一步说话。”
司空念头皮发麻,好嘛,这是要怎样?难不成真要娶姜婉烟不成?如此美梦成真的事情,真在眼前了却又让他不安起来。姜婉烟,姜婉烟,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熟悉而又有些陌生,抬头望去却不见阁中人影。此时此刻,她又会是怎么想呢?如此想着他也不好表露出来,只是双手抱拳道:“叨扰了。”
再说那卫家二少,此时已出了右司马府,转了个巷口便是自家府上。
一路上卫渐离还在愤闷,本以为婉烟已是囊中之物,却又弄得个灰头土脸,如此这般这是让她看尽了笑话!
“二弟,你也不必再与我置气,这是爹爹的意思。”卫进安慰道。
“哼,爹爹?你说爹爹是什么意思?当初不同意与姜家和亲的是他,后来同意的也是他,眼下不同意的还是他,让我去找素素的是他,把素素送走的也是他!爹爹把我当成了个什么?”卫渐离吃了枪药一般,一腔怒火无从发泄。
卫进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若是疯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然而在习武之家对父亲有所怨言可是大罪过,忙示意他小声些:“你且消停些吧,昨日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皇上对我们卫家正是气头上,这个节骨眼大动干戈和姜家和亲,皇上会怎么想?暂且避避风头,等过了这阵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再做打算?万一今天姜家小姐就让人给娶走了呢?”
“不可能吧,”卫进摇摇头,“姜平那边都已经打点好了,收了咱们那么多银子,他还不竭力向着咱们?”
卫渐离还想再议,却又无话可说,父命难违嘛,就算今天他赢了比武,看样子也是成不了亲的。
“倒是苦了咱们,如今财路一断,还要支出这么一笔,朝廷那点俸禄哪够的上花销?父亲也是用心良苦,你多体会吧。”卫进摇摇头道。
“唉……”卫渐离长叹一声,“只怪我不争气吧,姜平今日倒是有心让我赢的。”
“话说回来,刚才与你打斗那人,你可知是何许人?我见他倒有些本事。”
“哥哥可曾记得五年前,那次我于白鹿院后山被人打伤,后来你带人漫山遍野寻那人不得?”
“当然记得,那次把哥哥我可气坏了,白鹿院周边的村落挨个都找了个遍却未寻见。”说起往事卫进还有些余愤未平。
“正是今天这人。”卫渐离道,“不知何时他又回了京,跟在方家三少爷身边。”
“下次别让我逮到他!”卫进握了握拳头,“这个气以后哥哥定帮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