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伏低了背脊在前面领路,蜿蜒起伏的楼台亭榭,乱花迷眼,繁华似梦,无处不透着皇家的祥瑞与庄严。浮云款款,浅浅相依,金色阳光透过斑驳的树间洒落地面,杨政一身青色长袍缓缓前行,灰色长风氅不时地拖过洁净的青石阶面,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经过环廊,杨政绕到另一条较远的路上,远远避开。领路太监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他不知道,这么多年杨政从来不愿再走那条路,因为前面就是当年桑儿被俘拼死一搏被斩断脚筋的地方,那里见证了他青涩少年时期的隐忍和无助。时隔多年,其实桑儿的容貌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十分模糊,但是蜿蜒了一地的鲜血和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却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在脑海里,如黑夜中的魑魅魍魉噬肌腐骨,挥之不去。
走近照香阁,早有守在大门外身穿玫红宫袄云鬓高耸的宫娥等候。带着杨政穿过外厅来到内堂。见到茂仪夫人,母子自然是十分欢喜,夫人轻轻拍着杨政的肩膀说道:“今日召你进宫来,是因为那只貂儿快不行了,你素来爱惜它,快去看看吧。”杨政听言快步走到雪貂的窝前,果然看见那只雪貂气息奄奄地窝在一团锦绣里,旁边放的清水食物完全没有动过。当年粉团雪玉一般的貂儿,如今毛色斑驳,眼珠混沌。雪貂的寿限只有八年光景,这只貂算得上是高寿了。杨政轻轻地抚摸着雪貂的脊背,那貂儿微微抖了抖身体,费力地睁开一丝眼皮,见是杨政,亲昵的伸出舌头在他的手心里舔了两下,便再也一动不动了。杨政心下难过,想起那日初见雪貂时的玲珑可爱,还有那个梅花如烟冰封镜湖畔眉眼含笑的小丫头,不知道她最后一刻是不是也像这貂儿一样无力无息,身体渐渐冰凉僵硬下去。
茂仪夫人在一旁温言劝道:“貂儿活到这个年纪已属不易,你可不要为一只玩物过于伤心,弄坏了身体。”杨政垂下眼睑,将情绪收到眼底,点头站起身来,对母亲说:“母亲放心,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位故友,孩儿不是玩物丧志的人,知道分寸。”茂仪夫人吩咐宫人将貂儿好生掩埋了,又拉着杨政的手到桌前坐下。聊了几句,免不了又落在杨政的婚事上。
茂仪夫人轻叹道:“你今年已经二十,这个年龄在皇子中还没有立妃得子的只剩你一人,你自己不急,可做母亲的替你急。若是王府大臣家里的姑娘没有合眼缘的,寻常百姓家只要家世清白,母亲我也不会阻拦。”杨政点头说是。夫人叹了一口气又道:“你总是说是,可是哪一次真的上过心?我见你一直钟爱岭南的扶桑花,想来是与岭南有缘。听说岭南御史章念祖家倒是有个适龄的小姐尚且待字闺中,不如。。。”
杨政听了心念一动,说道:“岭南民风淳朴,我确实很是喜欢,但是章御史家的小姐孩儿不曾见过,不敢妄下定论。若是冒然结了亲,日后脾气不和岂不两下耽误。所以孩儿想亲自到岭南去拜访。”
茂仪夫人踌躇片刻,说道:“也好,你父皇虽然平日对我们母子照拂不多,但你毕竟是皇子,迟迟没有大婚,皇上也很是着急,等我明日请旨觐见,想来必定是应允的。”杨政起身叩谢母亲,又说道:“皇子出行,诸多礼仪规矩,只怕扰民,请母亲禀明父皇,孩儿希望素衣简从,也可顺便了解民生疾苦。”茂仪夫人应允,杨政便再次谢恩拜别。
过了几日,皇上果然召见。
尚书房里寂静无声,龙涎香默默腾起一线轻烟,宫女太监分列两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阳光从窗缝里照了进来,落在龙案前面丈余的地方,杨政身穿朝服站在光明之处,背脊挺直,面容沉静。对面龙案前坐着身穿金色龙袍的耄耋老者,正抬眼注视着他。朝堂上一向是太子,三皇子和七皇子等人出类拔萃,锋芒毕露,而杨政因为官职不高,上朝议事的时候总站在后面,也鲜有政见提出。皇上对于这个排行十五的儿子确实不够重视。今日看见十五皇子气宇轩昂地站在殿前,这个年纪还没有正妃,心里多少有点内疚,于是好言奖勉了几句,即刻赐下准予出京公务的诏书。
不日,杨政带着张川和两名青衣小仆,乘着一辆丝锦乌木马车,毫不张扬的离开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