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然是三月天气,岭南却已经像是进入初夏,阳光明媚,气候和暖,一行人坐着马车,慢慢悠悠地沿官道一路南下,经梅关古道进入岭南地界。
马车走在黄土官道上,两名青衣小仆分坐在车夫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当地请来的车夫挥着马鞭还时不时的哼唱上两句本地土谣。大片青田和晒盐地分列在道路两旁。岭南向来就以农业和渔业闻名,如此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尽管这里群雄割据,但依然保持稳定生产。远处山峦叠嶂,郁郁葱葱。因日照时间长,雨水充沛,这里的花木比起苦寒的京城显得异常茂盛。田间不少劳作的农家汉子,黝黑的皮肤上已经挂满汗水,田埂上走来小媳妇儿挎着篮子装着茶水,旁边其他人看见,打着趣儿起着哄,一派欢声笑语的景象。
“岭南为百越之地,果然民风淳朴,都说岭南背靠五岭,面朝南海,想必前面这条山脉便是越城岭了。”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别有一番沉静安详的味道,修长的手握着本书册撩起青布的马车帘子,男子轩眉长目,眼神宁静的好似三月春湖,他披了一件深色苎麻斗篷,风帽半掩,一身难掩的润雅风仪。
豪爽的马夫笑着大声回答:“不错,客官,这边是越城岭,再往前交错的那条就是萌渚岭。”杨政抬头看了看左手边的雾气缭绕山峰说:“这山姿态秀丽,像是不俗之地。”马夫哈哈大笑,说道:“客官好眼力,这西山上风景极美,视野辽阔,庙宇香火鼎盛,甚是热闹,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名胜。”
杨政听闻很是神往,随即叫车夫停下马车,命两个小仆在马车处看守,叫上张川,寻了小径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进香的善男善女络绎不绝,杨政二人随着人流到处看了看,果然见花木茂盛,景色怡人。杨政抬头看看山顶说道:“地方不错,可惜过于喧闹了些,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歇歇脚。”
二人找了条陡峭的山路继续登高而上。等绕过一个斜坡,眼前豁然开朗,前面竟是个平坦的高台,凉风习习,空谷幽兰,飞鸟在脚下掠过,鸣叫时便带着回音在山谷中激荡,令人顿时生出开阔的心,实在是个好去处。等踏上高台才发现一侧的大石上铺着一条厚实的毛毯,毛毯上竟然端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公子。只见他束发金冠,面白如玉,五官精致,羽缎白衫轻盈顺滑,衣带当风,飘飘欲飞,竟恍如谪仙。张川暗自叹道:“我常说王爷已经像个神仙了,谁知还有比他更甚的,难不成这山上香火灵验,真的见到活神仙了?”
那少年公子面前放着银质的酒壶酒盏,看样子是在自斟自饮,自得其乐。杨政见此人形貌不俗,气度超华,顿时心生好感,主动拱手行礼道:“我二人不知阁下在此,叨扰清静,得罪得罪。”白衣少年转头打量了一下二人,两眼灿若朗星,略略还礼道:“好说好说。”声音好像流水般清澈,又如琴瑟般悠扬。话语虽然客气却并不站起身来,反而回过头去继续眺望山谷,不再答话。杨政二人见他不愿交谈,态度倨傲,场面有点尴尬,随即客气两句转身下山。
二人走出高台,张川愤愤地说:“这小哥好没有礼数,看他丰神俊朗一个人物,怎么全无家教。。。”话正说着,杨政拍了他臂膀示意他闭嘴,张川一看,高台下一侧的石阶上笔挺地站着几个短打装束的随从,竟然是身形魁梧,深目钩鼻的胡人,身上肌肉纠结,一看就是横练的好手。那些人面无表情,也不交谈,鹰隼般阴郁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杨政二人,一直目送二人离开。
下得山来,张川嘻嘻笑着说道:“乖乖,是什么人物啊,排场这么大,竟比皇子还威风?”
杨政眉头淡淡皱起,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这岭南藏龙卧虎,一切要多加小心,不可招摇。”张川收了嬉笑点头应了一声。
回到马车上,车夫说:“各位客官,前面便是苍梧郡,我们赶快一点,天黑前到苍梧郡落脚。”
一行赶路,果然天色刚刚昏暗,前面便看见苍梧郡的城门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进了城后,虽然天色已晚,却是十分热闹。正值晚市,青石巷道各处都挂上灯笼,街上熙熙攘攘,挑着担子的伙计在路边叫卖,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大街小巷,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在摊子中间钻来钻去。几个人在城里闲逛了一会儿,来到一座巨大的酒楼前,杨政抬头半眯着眼睛,只见高耸直立的酒幌子颇有气势,门前挂着大红灯笼,人来人往,生意极为兴隆。大大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草书“飞鹤楼”。
上楼询问雅间,小二只说已经满客了,没办法就在二楼靠窗处加了个屏风便落座了。杨政点了几样招牌菜,又听从小二推荐,拣了当地特色小吃,什么玉兔饺,九江碌堆等等铺满了一桌子,张川和两个小仆按照事先嘱咐,不可暴露身份,也在一旁落座。
正吃着,听见下面一阵吆五喝六,几个大汉大摇大摆地走上楼来,其中一个揪着小二的衣领说:“快给老子找个清静的包房!”小二苦着脸说:“大爷,这会儿客人最多,包房早就满了,要不您坐窗边,又宽敞又通风。。。”话音未落,那大汉一巴掌就打了过来,骂道:“放屁!老子请朋友喝酒,哪有坐在外面的道理?把那间最大的陵水阁给老子空出来!”小二捂着脸呜咽道:“大爷,陵水阁早已有了客人。”大汉一脚把小二踢倒。骂骂咧咧地走近陵水阁:“什么人占了老子的地方,给我滚出来。。。”话音刚落,陵水阁里门打开,人影一闪,快到几乎看不清动作,那大汉便像皮球一般弹飞出去,撞倒了杨政这边的屏风!
杨政抬眼一看,只见陵水阁内装饰雅致,清香袅袅,一名歌女抚琴弹唱,阁内肃立着几名胡人随从,中间一张紫檀大桌放着两三碟精致果子,圆桌旁坐着一人,阁内烛火通明,明晃晃的映在那人温润如玉的脸上,正是白天在西山高台上见到那名白衣公子。
公子低头饮茶,丝毫不理会随从与大汉的过招,一旁的歌女倒是有些慌了,因为都是本地人,认得大汉是这里有名的地霸,在这群人手里吃了亏,怕日后也少不了找她的麻烦。心神不稳,手下的琴音也就变了调。那公子皱了皱眉,放下茶碗,给旁边的随从示意了一下,那名随从从腰间摸出块碎银子,递给歌女,叫她下去。歌女见公子出手阔绰,忙施礼谢过退下。白衣公子轻轻抬头,与杨政目光交错,随即便滑开,像是完全记不得曾有一面之缘的样子。
那名大汉受了大辱,整个人便像发狂了一般,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其他几个跟着的同伴见状也纷纷撩胳膊挽袖,一同上前助阵。陵水阁内又走出几名随从,将几个大汉推进阁内,关了房门。杨政随身的小仆低声说道:“这关了门,里面还不得捅破了房梁?”于是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了,都停下筷子,竖起耳朵等待墙倒屋塌的那一刻。谁知等了半响,里面全无声息。
张川奇怪道:“难道他们一进去就被人结果了性命?这酒楼里出了命案,老板估计要急得跳脚。”又过了一会儿,陵水阁的门向外打开,刚才的那几位大汉低头躬身,倒转着身子从里面退了出来,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雅间的门随即又被合上,几位大汉如大赦一般急忙奔下楼去,其中一个嘴里还叨叨着:“妈呀,怎么惹了这尊菩萨!”
张川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半响才说出一句:“这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杨政缓缓地敲了敲桌子,张川回过神来,连忙学着杨政的语调低声叱责两名小仆说道:“少管闲事。”
楼梯声响,两名奈良装束的歌妓怀里抱着三味线和尺八等乐器匆匆赶来,陵水阁房门半开,将歌妓让了进去,随即门就被关上,不多时便传出异国曲风的奈良古乐,靡靡之音断断续续,酒楼里恢复喧闹,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杨政神色郑重,目光也禁不住向紧闭房门的陵水阁那边飘了飘。
饭毕,一行人寻了客栈落脚,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