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启程的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自己将开启崭新的生活,我也深信,因为穿上这身军装,自己能打开未来之门。
清点完人数,大家排好队挨个登上火车。我留意着身边队伍里有序登车的每个低头不语的同伴,想象着自己将要跟这些人共同生活三年,甚至会更久,但我当时还想象不了,自己将跟他们成为生死兄弟,更加想象不了,兄弟这两个字的涵义将会超越高中生活中的兄弟意义。
正当我观察着身边的队伍里的每个人的表情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的身边走过,我异常兴奋地大声叫道:“阿猹!”与此同时,广场上,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来。我隐约间听见,人群中有人在低声说:神经病啊!但是,此时的激动已经令我无心去理会那些。
“你什么情况啊,之前也没听说你要去当兵啊!”我满怀好奇地问到。
“你们都当兵去了,我还留学校上学也没意思了啊,飞行员又没当成,你知道的,后来想想,还是当兵去吧!”阿猹语气中满带洒脱。
阿猹跟我是高中同班同学,因为我俩不是一个镇的,所以,小学、初中并没在一起,应征入伍的那年夏天,我俩都参加了高考,我呢,没有实现成为一名警察的梦想,他呢,在应征飞行员的时候,在最后一个环节被刷了下来,他的飞行员梦想也破灭了。
阿猹,就是跟我一起为阿威出气的兄弟,他也到新疆部队去,真的令我意想不到。高中毕业之后,阿猹后来选择了文科高复班,我进了理科高复班。那半年里,因为各自为自己的梦想努力着,在加之同在一个城市,又懒于写信,总想着周末里或者假期中会见面。所以联系反而少了。但是,眼前这种情况,对于我,对于他,都是万万没想到的,两人选择同一个地方去当兵,这绝对是意外的惊喜。
看着阿猹先行登车,我赶紧把自己手上一只蛇皮袋的东西递给他:“猹,帮我这袋子先带上去啊,你找好位置,帮我留一个!”
“这都是些什么呀,这么沉!”阿猹掂量了一下问我。
“上去再说啊,我都郁闷死了!”
上了火车,我找到阿猹,相互帮忙放好行李。
“你都带了些什么呀?”阿猹问我。
“都是些保温杯和电火锅,来家访的那首长开口要的,我给他送过去,结果他让我帮他带到乌鲁木齐,妈蛋,真是火啊!”我满肚子的委屈。“一开口就跟我要这么多,还好,保温杯是大姐家生产的,电火锅是叔叔家生产的,也没花钱,否则,我才不给他送东西,我又没啥图的,当完兵,回来找个工作就过日子了,咱也没什么要求人家的是不是!”
“话也不能那么讲,到部队里,总会有事求人的时候,送点东西,以后有事求人家总好办些的!”
阿猹似乎很懂人情世故,他起身将车窗的帘子拉开,转身又说到:“我听村里去当兵的哥们说了,在部队里,你要想班长对你好一点,想排长对你好一点,想连长对你好一点,那不都得送点东西给他们意思意思啊,他们高兴了,你的日子才能好过点啊!”说着,他从行李包中拿出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口水。“不过,像你这些东西,我是真的懒得带,太重了啊,路途又这么远,不得折腾死人啊!你看我那包里,也就装了几条中华烟,硬壳的,这烟送给他们西北人,已经很好了,我估计他们平常里也就抽几块钱的烟吧,这中华烟送给他们,我就不信,还有办不了的事情!”
那一刻,我真的把阿猹佩服得不行不行的,当然,对于我这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来说,我也就羡慕阿猹的命比我好,人家也就是提醒他要带点好烟打理打理关系,没有狮子大开口的要这要那,而我,除了要背负自己的行李之外,还要左右手拎着两蛇皮袋的礼品,也真算是负重从军了。
其实更悲催的事情还在后头,那个年代的火车真的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从金华到上海,再从上海转到乌鲁木齐,那哐呲哐呲的火车,走了整整一个礼拜,坐得我跟阿猹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在绿色的大蒙罐里不知道如何打发时光,仿佛就在真空机里黑白颠倒,没有时间观念了!
这一路上,也让我真切感受到古人被发配到边疆的悲切心情。也让我明白坐火车是要练就一般武功的。
由于车厢是接兵专列,所以同比列车的其他车厢要相对空些,在路上走了两天之后,很多哥们就在过道里、座位底下打起地铺,没日没夜的睡觉,我想睡神大概或许应该就是这么练就的。
而我却不行,我白天睡不着,晚上也睡不着,人家在睡觉,我开始看小说、写日记。只可惜那时候写的日记,因为在辗转部队、学校、医院和部队之间的时候,随着行李丢失了,要不然,我在从军路上的回忆录可以写得更丰满一些,现在是全靠自己的记忆留存,点滴描述出来。
我印象中,那时候的日记里是有详细分析自己从军到边疆和古人被发配到边疆不同心境的,记得大致是这样的,古人被发配到边疆是坐马车的,一路上是咕隆咚、咕隆咚的,而我们是坐火车的,哐呲哐呲的。虽然只有一个字数的差异,但是我绝对感受到了,古人被发配边疆的心情应该是黯然神伤得绵延不绝,而我是充满着幻想,满心憧憬的。
为什么我要说是绵延不绝呢,坐火车去过新疆的人都知道,火车穿过嘉峪关之后,一路上就是莽莽戈壁,那时候的火车在戈壁上要走一天一夜的时光,我想古人要是坐马车的话,光在戈壁上得走多长的日子呀!空旷得无边无际的戈壁里,时空中,除了火车的哐呲声,就别无其他。
不过,在那个时空中,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戈壁滩上的日出,十分壮观。黎明破晓时分,火红的地平线上,随着太阳从地平线上蹦出来,你能很强烈的感受到大地搏动的频率随着你满心期待太阳出来的心跳一样,仿佛太阳是随着你的心跳在冲破地平线之后而跃出地面的。这样的场景,我后来问阿猹有没有印象,他说没了。
我想我俩是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他比较好命,一路上他都在睡觉,而我坐在他边上只能品味他此起彼伏、高潮迭起的鼾声。一路上除了吃饭的时候,他帮我泡好方便面,一起就餐的时候我们能聊些美好的校园往事,聊聊当年大半夜的跑到老师的菜地里偷摘菠菜,吃火锅的事。还把整畦的菠菜都拔光了,后来还把偷摘来的菠菜,送到语文老师房间里一起吃火锅,第二天那位种菠菜的老师在菜地歇斯底里骂娘,校园里有偷菜贼的事,也在全校老师之间传了很久。我想,这事,语文老师应该还记得的。
不过,语文老师是无辜的,我和阿猹并没告诉他菠菜是学校菜地里偷摘来的。不过,我得说明一下,我们吃火锅用的腊肉,是他指使我和阿猹去班主任家的阳台上偷来的。
说起这事,也算是事出有因。他跟我们班主任是死党,语文老师眼馋那块腊肉已经很久了,开口跟我们班主任要了好几次,可是班主任就是舍不得给,说是自己老婆辛辛苦苦秘制的,绝不共享。语文老师很是伤心,念叨着,平常里兄弟长兄弟短的,可是为了块腊肉,就跟自己斤斤计较,这事令他始终难以释怀。不过,我跟阿猹趁着夜黑风高干的这漂亮事,也算是为他两肋插刀了,令他得意了很久,也给火锅添足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