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师趟子手躺了一地,哀嚎声声,就连苏白石身边形影不离的一个随扈也着了道,只不过功力深厚些,还能勉强立着,但也是扶着院墙干呕不已。更多的人都跑到院子外头,后背贴着墙根出恭,泻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有的腿软,竟蹲不住坐在了那些秽物里。
一时间,臭气冲天,苏白石不禁从怀里掏出锦帕捂住了口鼻。
他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状况,显然是白日里着了人家的算计。聪慧如他,只琢磨了片刻,便让身边那个完好的随扈过来,附耳低声嘱咐了几句,一挥手,那人便几步疾行,纵身翻墙去了,竟是急的连门都没走。
白日里,干粮是自家的,只是在茶棚歇了歇,饮过茶,吃过胡瓜——真真是好算计啊!那口老井果然是障眼法,任谁也不会疑心守了一口百年老井的店家,茶饮里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买卖人干的越久,越是在乎自家的招牌。
“人心啊…..”苏白石知道这次的镖已经栽了,就是圆满的把镖送到地方,人也都救过来,在他看来,也是一个大大的污点。
“都还有谁没事?”他忽然醒悟过来,这也不能排除是自家人做的——人心鬼蜮,不得不防。
磊叔谨慎,一辈子行走江湖几无大错,午间也只是饮了自家水囊里的水,又提了一桶往里到了些,没有碰茶棚里的茶水胡瓜,所以全然无事。
他见少镖头问起,皱眉思量了一下,说道“少镖头,似乎是水没事,我已经问过了,几个没事的都是只喝了茶水,并没有吃那胡瓜。必然是胡瓜有问题。“
苏白石向来不喜食胡瓜,热的狠了,也就是夏天也不过是让人用冰盆放了冰置在房里,除非父母赐食,勉强能吃的下一两块,平日竟是连碰也不碰。
“还有谁没事吗?去延请了大夫没有?”苏白石回过神来,又问了一句。
“除了现在这几个人,还有两位五十里前探无事。”磊叔看这一地的狼藉,“少镖头,这情形看起来有点像时疫啊,莫不是霍乱?”
苏白石心中一凛,并未思考下去,只是对磊叔道:“请他们过来。”
范渔此时正在和镖局另外的一位前探议事。
那位前探姓莫,唤作莫腾,也约莫三四十岁,练得是华山门的鹰蛇击,轻身功夫甚是了得,草上游行,陆地腾空,皆是他看家本领。尤其手上功夫又硬,鹰爪为阳,蛇拳为阴,阴阳相济,镖局里的镖师没几人能跟他走过三十个回合,乃是靖远镖局里不可多得的多面好手。
两人正合计今日的事情,路过茶棚的时候,都没看见摊主,以为是惯常的情形,并未加以理会,只是入林钻山,查看埋伏。
镖局请他们来,是探查危险的,这个疏漏虽然情有可原,但怎么说这也算是失职,两人均不由得有点惭愧。
见了苏白石,两人细细的说了今天路上的情形,都低着头,面有愧色。
这事情本就怨不得两人,苏白石问了几句,便好言安慰,说是有心算无心,再如何防备也是枉然。
见两人讪讪的退下,他转过脸来,正好见到了推门而入的大夫。
这邮驿本就偏僻,再加之周边不太平,更是没什么人来往。去请大夫的鼎叔直奔三十里外的刹马镇才找到了一个坐堂的大夫。
小镇里的大夫自然不是什么名医,对付头疼脑热在行,见了院中满地的病人,也不禁慌了神。抬过一位趟子手,先切了脉,沉思了半刻钟,却摇了摇头。
旁边的苏白石心急,却不莽撞,等大夫开了药方,这才开口问道:“这位老神医,此乃….?”
“老朽无能……脉象上似乎是芤脉…..但也不全是….只得.按霍乱开方了…..“老大夫低头一辑,提笔开了方子,然后匆匆收了诊金,低头掩面而去。
这倒是让人费了思量——“难道真的是霍乱?可霍乱发做起来,似乎没有这般迅速啊?”鼎叔挠了挠头。
另外一位五十里前探莫腾忽然想起一则过往的传闻,几步走上前来,低声对着少镖头苏白石说道:“少镖头,借一步说话。”
两人过了镂了碎冰纹的圆光罩,进了耳房。那莫腾才很谨慎的问道:“少镖头,恕我僭越,可否告知在下,这次的镖里,带没带来自蛮山的东西?“
苏白石眉头一皱,又仔细想了想:“似是并无什么物事……你也知道,这次多是茶货和丝缎,还有些剑斋里的刀剑…..都是江南所产,至于趟子手的夹带,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两个去过苗疆蛮山里,也都倒在院子里呢………莫师傅,这可有什么说法?”
“在下在学艺的时候,曾经听老恩师提起过一件事情,乃是他年轻随商队行商时所见。蛮山里的苗人与我中原不同,不喜礼法,不尊儒道。反倒是认为万物皆有其灵性,一虫一草,皆能成神。所习练的巫蛊之术也神秘莫测。我师傅曾见过一个商队,入了苗寨后,跟蛮子们交易完毕,并未起争执,反是很和气的告辞后,行走两日,还未出山谷,便被苗人用蛊杀了个干干净净,后来才有人得知,原来是个趟子手随手从苗人的石祭台上捡了块五色石头,看着喜欢,就带了出去。
这苗人寨子,正是崇拜石头的,那五色石里也有法力相随,这才让人察觉了。整个商队似乎也有百多人,就是到了打尖的地方才发了时疫,不到两日间,就死的只剩拉车的马了………..故而,今日所见,在下就想起了此事,只是事关重大,说出去必然人心惶惶,这才到后堂跟您禀报此事。“
苏白石闻言,低着头并不搭话,沉默半晌,这才抬头跟莫腾说道:“多亏莫师傅了,虽说还未确定,但这消息真是能救人命的,我苏白石替靖远镖局这几百口人,给您行礼了!“
说罢,站起身来,手撩衣襟,深深一礼。
莫腾忙侧了半身回礼,说道:“少镖头,这巫蛊之术,我也不甚明了,只是道听途说,现下情形紧急,这才….只愿大家都能平安无事才好。”
苏白石也曾听闻过苗人用蛊的旧事,他们不修善果,只凭好恶,用蛊杀人,无声无息,神鬼难防,况且,这蛊若是被人解了,便跟这下蛊的人结了死仇,那真是犹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的。
所以,武林中人,见了身穿苗服的男女,往往都是有多远躲开多远——想想那些小虫子噬心挖肺的从里到外,把活人啃得只剩骨头,就是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上前了。
“这可有解决的办法?”苏白石问了一句,其实他也知道这是白问——这蛊都下了,已经是死仇,又有谁会惹祸上身替你解开?
“这个…….听闻十万大山里白苗的龙头寨的巫女,名字唤作龙翠兰的,她养有一只蛊,可解百蛊之毒。况且龙头寨势大,又与那蛮山石庙里的大巫师有些关系,所以旁人不愿招惹。等闲的蛊,被她解了,也就都当做无事,她也会做人,往往还调停双方,两头占便宜,反落得一个好名声,现下里,人都唤她做‘苗山蛊母’。“
莫腾顿了顿:“有风声说,这龙翠兰北来欲上贺兰山求一株神草,已是上路三月,若是走官道大路,应该已是过了青州,当距此不远。”
“这其中莫非有些名堂不成?镖局众人中了毒或是被人下了蛊,便有个苗山蛊母就在近前?必然有什么关窍——也罢,去探探也好。”他也算艺高人胆大,浑然不觉得直入他人所布的圈套有什么不妥,反正继续坐困愁城也不是办法,去探探这个苗山蛊母到底如何。“
“来人!备马!对了…莫师傅,您与我一同去可好?这位龙前辈,若是出诊,大约要多少诊金?“
莫腾闻言苦笑了一声:“这倒是并未听说蛊母拒绝过何人,只是听传闻,蛊母的诊金并不是寻常的黄白之物,大多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事——我就听过她要一对活过三载的蜉蝣,还有头顶独角身色赤红的守宫,贵倒是未必贵重,可真真是难寻之物啊!——好在,你只要在三年内给她寻了来,便算两下相讫,不然必有你的苦处。”
“那还等什么?”苏白石一翻身就已稳稳落在鞍上,两腿一夹,那踏雪乌龙驹就箭一样的飞出去,眨眼间,官道上尘土飞扬,两人已是去的远了。
这时候,范渔正在给方欢推宫过血,一番手法下来,脸色似乎是比躺在地上的方欢还要苍白。
而方欢,脸色开始红润起来,也不像方才黄绿的面色,呼吸平稳,睡得正香。
“这蛊啊,还真是有意思的东西。”他脸色虽白,但嘴角上却挂着一丝冷笑,加上他拉长的脸孔,活脱脱的是地府里出来拘魂的无常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