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猿公剑经》当中的秘密,孟先生怎会知晓,让苏白石百思不得其解。
那剑经他早已倒背如流,况且经他的搜检,书皮上也无甚夹层,连抄写剑经的纸张也只是稍好些的生宣,并无什么蹊跷,可这关于神怪之事,谁又能说的准呢?难免有些旁人看不出的手段。
他如此狂怒,并非只是因为受了诓骗,费劲心思得来一本模棱两可的秘籍,更重要的是,这登仙梯……这登仙梯乃是江湖上传说的仙人洞府接引之物。
民间传说里,常有樵夫渔翁或是读书人,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接引,福至心灵的进了神仙洞府,或是看那些神仙下棋,或是谈古论今,煮茶饮酒,总能得些好处出来。还有那福缘深厚的,更是能随着神仙修炼,餐风饮露,炼丹食饵,长生不老。
只是这登天梯对练武之人却是全然无用。寻常练武之人要想求仙,就是比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也要难上百倍——盖是因为练武之人血气旺盛,筋脉已成,难以更改,更加之所练的功夫让后天呼吸污秽了先天本源,完全是不堪造就。
关于此节,江湖上也曾流传过一则逸闻——曾有个武师,载妓泛舟于江上,机缘巧合,得遇一位老仙人。那武师苦求拜师不得,却见老仙人将歌妓连同舟子都收了去,还说是:‘教会一头不通灵的畜生说话都比调教武师修仙容易。‘只气得那武师吐血三升,回到家里大病一场。
这话也不知真假,但流传甚广,还有人声称自己识得那位武师,大概也是以讹传讹,不足为信罢了。
苏白石深深记恨孟先生的缘故就是在此。
一个武者,费尽心思,千金散尽,甚至不惜屠了人满门,得来的却是这么一个东西——
登仙梯!
这叫他如何不恨!
恼火归恼火,这剑经比之原先倒更是奇货可居了,他又细细的盘算了起来。
天已三更,万籁俱寂。
来仪客栈楼下的房间里,方欢正跟范渔练字。
范渔是正经的茂才,虽说丢了功名,但作为方欢这小子的蒙师那是绰绰有余的。
方欢写的正是自家的名字,歪歪扭扭,在马刀纸上一横一竖的来回画着,脸憋得通红,脑门上都是汗。
旁边的一摞纸上都是些数字,还有“银”、“钱”、“借”、“还”等字样,看得范渔是摇头苦笑。
这都写会了,这小子用来写点借条倒是便宜。
只见方欢汗水顺着脸嘀嗒下来,一只手捏的毛笔杆嘎吱嘎吱的响。果然,不多时,这只笔杆子又被他给捏折了。
说来这方欢倒真是上进的,虽然有些许的赌癖,但心性磊落,又颇为油滑机智,加之筋骨尚未完全长成,早早练拳又有了底子,确实是习练猴形拳法好材料。
不过,在练拳之前,还是要识字明理,这样才能知分寸,懂进退,也就能活得比别人长久些。
范渔这一身的功夫,虽说不是什么绝世武功,却也不是镖局里那些人以为的十二肖里的猴形拳,乃是一门名为《通背拳经》古拳法里的绝技。
这通背拳江湖上也有流传,但范渔行走江湖良久,所见的通背拳也仅仅不过是拳法,堪堪称得上高明而已。他所习练的与众不同,不单单有比之更高明的拳术,还有棍法,轻身的功夫和例如缩骨功易容术等林林种种的奇技淫巧,蔚为大观,精妙异常。
——为了掩人耳目,范渔还特地交钱拜师,学了一套十二肖的猴形拳来,好在这通背拳乃是江湖上几乎所有猿猱拳法的母拳,功法身形相差不大,唯有不同的是这内炼发力的门道更为古朴深奥。不过这发力的门道,乃是不传之秘,不足为外人知晓。
如此这般鱼目混珠,倒也遮掩过了他这身功夫的来历。
现在范渔只是教给方欢《千字文》,这千字若是都认得,虽远不足以写诗做对,但寻常的书信告示,应该也难不倒他了。
旁边房里的磊叔翻个身,轻轻问了句:“他们还没睡?”
鼎叔在旁边嘟哝了一声:“也不知发什么痧,要这小崽子习文练字——这老鱼真是古怪!睡吧。“一翻身,脸已朝墙,不一会鼾声渐起,睡过去了。
夜已深沉,方欢终是年轻熬不住瞌睡,匆匆写完今日的习帖,也不洗漱,直接扑在炕板上睡了。
范渔笑笑,将笔墨都收拾完毕,净面洗脚,也找个空位睡下——说来也怪,还未至秋凉,山野里的蚊虫甚是猖獗,众人连在熏了艾草的房里都只能蒙头盖脸的睡下,防止叮咬。唯有范渔只是中衣,也无甚遮盖,偏偏这些跳蚤蚊虫,似是跟此人无缘,一夜睡下,身上连半个红包也无。方欢还曾见得三月里过卧龙泽的时候,旁人都用绑带扎死裤腿,防那吸血的蚂蝗咬上一口,范渔虽然也同别人一样,扎得严密,却不甚在意。
果然,好多人踩到泥水里,被吸了血,偏偏这范渔却是仙佛护体似地,一点儿事情也没有。
这异象才让方欢留了心,寻思这个老鱼果然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日后应该多多亲近,学个一招半式也是好的。
平躺在硬邦邦的铺板上,范渔并未睡着,伸手摸了摸压在枕头下的囊袋,两个象牙球硬硬的,有些硌人,这才无声的咧了咧嘴,满心平静的睡下了。
转天早起,范渔前探五十里,顺道取了虎皮虎骨等物事,又远远撒开腿脚,穿林引路,一路蹬枝踏树,顺顺当当的找到了入夜时分靖远镖局的打尖的地方。
这地方可不比三凤山,连个客栈也没有,只有一进石头搭建的驿站,住着几个老军卒。
询问了老军,他才知道这周边近来并不太平,有几股山匪,常常在官道附近打劫。
所幸驿站并无什么油水,又是官家的地界,惹了徒增麻烦。山匪倒也来过几次,补充些饮水饭食,偶尔还留下些财物,冲抵茶钱,除此之外,两厢也算相安无事。
从这里向前一百八十里,就是镖行的目的地,此行的终点——青州。以大队人马的脚程,只要三天,也就到了。
“这趟镖算是要走完了“范渔谢过了老军,又饮了一碗井水,便坐下歇着。
镖行里的五十里前探并非一人,乃是仿照军中夜不收的法子,分派几人,轮班值守,有人前探后返回,有人原地待命等待大队,今日就是范渔待命的轮值,正好歇歇脚。
此时已经上路的靖远镖局大队人马正在路上行走,天顶的日头正烈,好多人热汗淋漓,口干舌燥,但见前头少镖头并未下令休息,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赶路。
前行并没有多远,就看见官道旁边杨柳荫下有个茶棚。
茶棚不大,黑褐色的油布用三根老竹竿挑着,下面摆着几方桌子。
少镖头回头看了眼身边的随扈,其中一人就一翻身,几步纵跃,到了茶棚跟前。
这茶棚倒是干净,只不过家什都甚是破旧,连茶碗都倶是破口缺边的青瓷粗碗。炭炉上的铜壶烧着水,只是棚中并无一人。
唯独稀罕的是这棚子里有口井,上头盖着个木头盖子。
那随扈掀开盖子向下瞧了瞧,只见井口缘石上尽是被绳子磨出的棱印,光滑如蜡,也不知用了多久。提起井绳,一口老榆木桶里浸着两个胡瓜,一沉一浮的,翠绿喜人。
那随扈扭头打个唿哨,公子听了,这才叫众人停步,带着车队下了官道,直奔这茶棚而来。
这晌午的天气下赶路,有比在阴凉处喝口茶,吃块井水冰的胡瓜更自在的吗?众人这么想着,纷纷解下行囊,有的还脱了靴子,乱哄哄的坐了下来,但人人都还提着自己的兵刃。
苏白石见众人都十分谨慎,这才微微的点头。
行走江湖,谨慎第一。更何况这趟镖不容有失,若是稀里糊涂的着了人家的道,损失了钱财不说,最重要的是有损靖远镖局的威名,传扬出去,这日后的生意谁还会交给你做?
众人等了半天,身上那层热汗都快被凉风消尽,茶棚的主人还是没有出现——不过也不打紧,行路人自有规矩,茶水绿豆汤自取自饮,胡瓜这样的瓜果也可自行分食,只要自行在竹竿上挂着的褡裢里留下茶资便可。
茶棚本就是小本生意,行路的又都是常来往的,也不差这几个小钱,这规矩倒是有几分古人的气度。
公子又命随扈仔细的看了锡罐里的碎茶和井水,见没有不妥,便令两个趟子手烧水冲茶,将胡瓜也切得薄薄的,分了下去。
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人吃马嚼都已歇息完毕,留下了茶钱,众人这才回到官道上来。
这时的天上有了云彩,风一吹,时不时的能挡住太阳,倒也并不十分燥热了。
一路前行,金乌西沉。
直到靖远镖局的号子远远的在山野中响起来,范渔这才从瞌睡里惊醒过来。
“原来他们到了。“范渔起身转向几位老军一辑,:”劳烦几位为他们备些饭食汤水,在下感激不尽。“
说完,人几步就掠出门外,向着大队奔了过去。
等人都安顿下来,天已擦黑,老军们准备的炊饼热汤正准备上桌,少镖头苏白石更衣洗漱还未完毕的时候,就听得院子里吵吵嚷嚷,已乱了起来。
“不好了,少镖头…..“随扈其中的一人闯了进来,已顾不得抱拳行礼:”好多人….好多人都中毒了!“
“什么?“听了这话,苏白石的眼眉倒竖,眼里的杀气一闪,有如实质,屋里的空气立时冷了下来。
他脚尖一点,一步踏出,人已到了院中。
只见院中,镖局的人大多都已躺倒在地,倶是脸色青黄,口吐白沫,还有人用力捶着自家胸腹的,似是已经疼痛难忍,都低声的呻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