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云从龙,风从虎。“
范渔闻得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摆头避过,只觉得腥臭不堪,四下里都是腐臭的味道。
这风一吹,然后便又是声长啸。
果然是只大虫,还没见到身子,只是这声长啸便能让寻常人肝胆欲裂了。
范渔也算见过世面的人物,人人都杀人不眨眼的山寨里都能活得挺滋润,也并不惧怕,只是紧紧握住了兵器,死死盯着黑洞洞的林子。
这一等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可大虫偏偏就是隐在林子里不出来。
这让人不上不下的,时刻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扑出来的畜生,还真是狡猾得很啊。
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凝神屏气,直勾勾的盯着林子。
但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范渔忽然觉得不对,猛然想起了以前听人说过的故事来。
这山精野怪里,倒是有种人化成的鬼物,除了山魈旱魃,伥鬼也是能在白日里四下游荡的异种。
这大虫若是长成,又生出了些灵异,见过人血,吃过人肉,便能拘住这倒霉鬼的魂魄,养在身边,供它驱策。往往是死了的人魂魄化成伥鬼,满是怨毒,深恨那些没被虎吃掉的活人,便百计千方的引诱生人,来为这宿主提供血食。
“莫非这虎已经成了精,养了伥鬼不成……?“
正寻思间,耳中听到一人真叫他的名字,似乎是个女人,声音极为缠绵悱恻,入耳便跟丝棉般软和,听着叫人说不出的舒服。
他正迷迷糊糊打算应声,身上腰囊里猛然有个东西烫了他一下,真真好似火炭球按在他腰间似地,直疼的他哎呦一声,猛地清醒过来。
“果然是伥鬼!差点勾了我的魂去!“霎时间,冷汗流的全身都是。
方才要是应了,这三魂七魄立时不稳,必然被那伥鬼勾了去,身子成了林中那畜生的血食。
最可怖的是,这魂魄若是也被伥鬼拘住,变得浑浑噩噩,不过七天,便化成新的伥鬼来害人了。
“这却如何是好?“生死关头,人打都神思清明,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咬破舌尖,就着涌出来的鲜血,狠狠喷在自己手中镔铁棍上,一时间,喷出的血雾,在阳光的映射下竟然出了七彩的霓虹。
这舌尖乃是与心脉相连,一口咬破,喷出的正是一口纯阳心血,最能克制魑魅魍魉,那些阳气燥盛的武者,心血一出,便是连阴差,都要逼退三舍。
不过,心血一出,精气神便不足为一体,倒比寻常更容易招惹鬼物,此时正是生死关头,迫在眉睫,范渔也顾不得这么多,一声大喝,跳将起来,直直的向林中冲去——这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只有一路向前,在血里的阳气散尽之前,了结了这畜生。若是胸中这口气一泻,筋软骨缩,必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只是现在也是九死一生的情境啊——那又能如何呢?
几步蹿进林子,由明至暗让他眼前乌黑一片,他倒是也颇有经验,脚落地后,身子一沉,使个“猴蹲身“身子立时矮了两尺,手中镔铁棍一晃,缠头裹脑,夜战八方,一片银光棍影,遮住了身形,怕是泼水也难近身。
他眼睛眯着,等适应了林子里的昏暗,便脚尖轻点倒退两步,让后背贴上了一颗大树。
前方五丈处,正立着一只斑斓猛虎,铁爪银须,一颗王字就清清楚楚的隐在额前,一对幽绿绿的眼睛正盯着他。只见那黑黄相间的皮毛丝滑若锦缎,钢锏粗细的尾巴,一下一下抽着地上的落叶。
“这大虫倒是威风“此刻生死一线,非死即生,范渔倒也心平气和了:”只是那伥鬼隐在何处?“
鬼物无形无声无影,最是难缠,范渔便打定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一个垫步,身子已向前飞出三丈多远,手中的棍子直直的扎向那大虫的咽喉,这一下风声暴起,棍头上怕是有几百斤的力道,若是平日里那最皮糙肉厚的野猪,也得被捅个窟窿。
这虎已成精,也不见身子晃动,只是前爪一低,身子便已伏下,躲过了咽喉,棍子便从脑顶三寸处,擦着顶花皮一闪而过。
这姿势正是饿虎扑食的前奏。
范渔也来不及思量,双脚落地,一个马步扎住,双膀较力,棍头一抬,斜斜指向林梢。
手里使棍的力气还未用尽,那大虫已一声呼啸,扑了上来。
只见他双手一拧棍身,一节三棱枪尖就从棍头上弹了出来,那老虎正正飞向了这枪尖。
身已在半空,四下没有着力之处,这大虫哽嗓咽喉就轻轻巧巧的被捅了个正着。
范渔双手一振,这棍子便轮了个半圆,从他头顶把这畜生挑过身子,一下狠狠地摔倒地上。
双手一拔,枪尖便离开虎身子,腥臭的虎血就跟活泉一样,一下子冲出来,喷出两丈多远。
地上那大虫用爪子想堵住那血窟窿,只是抬不起来,没多大功夫便蹬腿死了。
这时候,范渔才缓过这口气来。
想那伥鬼,既然宿主已死,便是要在日头下烟消云散了。
一念及此,终归是放下心,这才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仿佛是被人放在药臼里捣碎了一般,骨头酥得已经像渣滓一样了。
范渔勉强用棍撑着身子,一步步走出林地——林地里虽然凉快,但此时气血两亏,平日里手中提着轻快的兵器此时跟泰山的分量仿佛,已是没有再战之力,若是突然间出现其他的猛兽,便是叫天天不应的结果,反倒是刚刚的石头滩上,一览无余,脚下又颇为坎坷,若有危险,也能马上察觉,更为稳妥些。
正因他生性如此谨慎的缘故,才能从种种危局中脱身而出,苟活到今日。
终于撑不住,倚住一块大石头坐下,范渔已是汗流浃背,连往腰囊里拿水袋的力气也没有了。
手抖着探入腰囊,捏住牛皮水袋,正往外掏,刚刚好蹭到了一处伤口,疼的他直咬牙。
“不对!方才大虫还没近身,便已被我扎死,这…….”他这才想起来,这伤口正是刚刚被伥鬼迷魂时,忽然被烫着的地方。
他摸索着,从腰囊里掏出两个浑圆的象牙球来。
这球横径也不过就两寸左右,象牙底子,就跟寻常员外富户家里手里把玩的玉球一般,只是上头密密的有好些脉络,似乎用是金丝红线,从树叶上拓下来的,印在上头,煞是好看。
其中一颗似乎还烫手,颜色也变得白了许多,有种羊脂玉的质感。
要说象牙球原本是一对儿,大小质地完全相同,这其中一颗变成了玉的,也真是怪事。
范渔却似乎有些欣慰,嘴角带着笑看了这对球一眼,才把它们细细收好。
出了这等险事,身心俱疲,幸而五十里已前探大半,按这条大虫的凶威推断,方圆十里之内必然没有人烟,所以也算是了结了今日的营生。
等他缓过神来,日已西斜,林间的风吹得一阵凉爽。
那老虎的皮刚才已经剥下,连带虎鞭虎骨,都被范渔那随身的粗盐渍了,撒上石灰,用油布裹起来,高高的吊在树梢上,免得被那些食腐的畜生糟蹋了。
看着刻着记号的树身,他抹了把脸,心想““明日里再来,带上个富裕的箱子,一夜也出不了什么事情。至于那些肉,便随它去吧。”
范渔身上冷汗早已退去,只是觉得腿软,但也一路疾行慢跑,往打尖的住处行去。
离九口镇五十里的地界,就是三凤山,这里原来也有几处好的客栈,只是九口镇商路开通,繁华之后,此处渐渐萧条凋敝,只有一家老字号的客栈还撑着。
这客栈的名字也是俗套,便叫做“来仪客栈”——取得是有凤来仪的典故。
紧赶慢赶,还是没在天黑前到三凤山。
隔着两道坡,远远的看着灯火,范渔舒了口气。
回到来仪客栈的时候,靖远镖局大队人马已经歇下,只有值夜的趟子手在后院马厩里缩着喝酒。
范渔照例将前方平安的消息回禀了鼎叔,这才吩咐后厨将为他备下的热汤水和干粮送上来。
吃完晚饭,回到住处,昨夜里作妖开赌的趟子手们都没精气神再来一次,大多也都睡下,只有方欢和另一个少年正无聊的拋羊拐赌钱玩。
方欢看见范渔,眼睛一亮,忙扔下羊拐,一下蹿下炕,迎着跑过来。
“给你留了好东西咧,等我给你拿!”还没等他搭话,已经是一溜烟跑出去了。
不多时,方欢提着一串草绳扎好的物事跑进来,原来是一串熏好的田鸡。
熏得刚刚好,外皮金黄,散着艾草的香味。
另一个小子眼见,嚷嚷起来“:还有私货,给我来一只!”
方欢白眼一翻,一撇嘴说道:“白日里就你吃的最多,这是给我大哥留的!没门!“
也不管他们怎么闹,范渔一撩袍子,坐在炕沿上就吃起来。
“这小子不错,或许能教他点东西了。“他这么想着。
楼上的灯还亮着,灯下两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对坐。
“仲秋兄,你可知为何我这般藏头露尾的跟着你么?“说话的还是昨日哪个不速之客,正举杯自饮,自得自乐。
桌对面的那位公子脸色阴沉,全然不是白日里哪个英气勃勃,挥斥方遒的模样。
听了这话,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孟先生,这全是你的主意,你要的好处我早已给你,你如此咄咄相逼,却是为何?“
此时桌上的烛火,忽闪了一下,一时间,房中冷气弥散,杀机渐起。
那人却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虽然我不是武林中人,练那劳什子功夫也什么没用,但…那本剑经,你自己可以篡抄一遍,,我只要原本——我有大用。”
苏白石听闻这话,静坐不动,只是眼睛盯着对方,神光似刀如剑,似乎是想把对方的心挖出来看看。
“除非你把这用处告诉我——硕飞兄,你来这里,我爹他不知道,这么说来,是你自家的行径,那我就必须知道。“他语调不高,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压抑,似乎是在酝酿什么。
“这个….“那个叫孟先生的人微一迟疑,笑了笑:“也罢,此事成与不成还在五五之数,说与你听,倒也不碍得什么。”
说了半截,那人却不接下去,自饮了一杯,又吃了几口菜,才说道:“这《猿公剑经》么…..有传闻里头写的是绝世武功,但我想你已经看过了罢?不比《寒山密》,更没法比得上那些绝品的神技吧?只是…..有人说,这书里....有登仙之梯!“
这话一出,听得苏白时脸色大变,一张脸又是兴奋又是难过,看的对面的人十分有趣,只是碍于面子,没有笑出声来。
灯火渐暗,孟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下少镖头苏白石一人孤坐。
只见他脸色青白,双拳紧握,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可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抬起头,怔怔的望着房梁。
“竖子!吾必杀汝!“他低声的嘶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