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向黄维定问道:“黄将军,其余几郡的粮仓也像临洮这般满吗?”
黄维定笑道:“那是自然。圣上每年赐予的粮饷本就丰厚,末将又积极执行陛下府兵农耕的政令,和众将士一起开田种地,逢到丰年,粮仓自然是满满当当。”
看着这遍地的黄沙,谁都不相信在这样的土地上能种出稻米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兴城中,东宫里则是一番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景象。
云青蘅自从怀上了龙种之后,一直在东宫里静养,皇帝也因为太子有后,原本的一腔怒火都化成喜悦,特准太子不用天天进宫请安,好好陪着云青蘅。
过了年关,云青蘅肚子里的动静日渐大了起来,到正月底的时候忽然有了临盆的迹象。宫里的御医和产婆每天都在东宫候着,正月刚过,云青蘅终于要生了。
太子和云定兴此刻都在东宫,翁婿二人又是兴奋,又是焦急,搓着手坐立不安地在产房外等候。
相比太子的喜悦,云定兴眉间隐隐多了一丝忧虑。云青蘅这一胎只怀了九个月,属于早产,情况不太稳定,若是这位生在正月里的皇孙有一丝不妥,只怕皇帝会龙颜大怒,到时候他的官位和女儿的偏妃之位都是岌岌可危,所以此刻的云定兴尤为不安。
日头从东边缓缓升上中天,又飞快向西落了下去,不经意间,夜色已经笼罩了东宫,产房中的稳婆和侍女们仍在穿梭忙碌。
终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大兴城的夜空,额头冒汗的翁婿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随即欢喜地大叫起来。
“恭喜太子!贺喜太子!娘娘生了,是个男孩!”产房中一个稳婆来不及擦拭手中的污秽,一溜烟地跑出来向太子道喜。
太子一下子蹦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竟然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老丈人。云定兴也激动地老泪纵横,用力抱了一下太子,然后顾不得稳婆手上的秽物,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问道:“昭训娘娘呢?她怎么样了?”
稳婆道:“大人放心,娘娘母子平安,恭喜大人做了外公。”
云定兴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把浑身的钱财首饰全摸了出来,一股脑塞到了稳婆的手里,道:“下人们辛苦了,这些东西先拿去分了,改日本官还有重赏。”
太子也一拍脑门,道:“对对对,今天接生的下人来日都有重赏。”说着也不管那磕头道谢的稳婆,拔腿跑向产房。
产房门前的侍女连忙拦住太子,道:“殿下,房里脏乱,还没收拾,殿下还是……”
太子一把推开侍女,道:“要什么紧?本宫得赶快看看自己的儿子。”
云定兴也想看看自己的外孙,不过他可不敢像太子那样直冲进去,于是对着皇城的方向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念道:“圣上洪福齐天,天恩眷顾,昭训娘娘诞下皇孙,老臣谢圣上天恩。”心中却暗道:“云家列祖列宗保佑,我云氏一门以后终于可以封侯拜相,扶摇直上了。”
最让云定兴高兴的不是自己当了外公,而是云青蘅真的给太子生下了儿子。太子冷落正妃元氏,年过三旬也未有子嗣,如今云青蘅生下的是长子。自古储君立长不立贤,他日太子即位,自己的这位外孙就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云青蘅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代元氏入主东宫,拜为皇后。到时候他这位国丈爷的地位就会尊崇无比,比现在这个小小的都察御史要强了百倍。
自从云青蘅怀孕,云定兴满脑子都是自己未来的风光,都察御史的职责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连御史台接到的圣上密令也没有细看。
夜晚的东宫一角,一间没有点灯的房里,还有一双失眠的眼睛正在怔怔地望着夜空。
云青蘅诞下皇孙的消息连夜传进宫中,皇帝龙颜大悦,第二天一早就摆驾东宫,亲自探望这个刚刚诞下的小生命。
新生的婴儿正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脸笑意的老人,老人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婴儿粉嫩的小脸。
大概是粗糙的手指弄疼了婴儿的脸,婴儿没有哭,反而拍了一下手指,一把扯住了老人的胡须。
皇帝哈哈大笑,把怀中的婴儿交到了一旁的侍女手中,道:“好好好,这小子不但可爱,而且不哭不闹,十分勇敢,颇有些朕的风范。”
垂手立在一旁的太子道:“谢父皇夸奖,这孩子刚刚出生就敢捋父皇的龙须,想来定是承了父皇的英武,望他日后能不负父皇的期望。”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是啊,你这儿子可比你有出息多了。你瞧这小子白白胖胖,可爱至极,跟你小时候有几分相像。”
一直跟着皇帝的老太监很合时宜地奉承道:“太子殿下潇洒倜傥,昭训娘娘国色天香,陛下更是天子气派,这小王爷自然生得玉雪可爱。”
皇帝瞪了他一眼,嗔道:“什么玉雪可爱?那是形容女子的词,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但是面上哪有丝毫嗔怒之色?
“不过你这句话倒是提醒朕了,勇儿,你的孩子还没封爵吧?”
太子偷偷向老太监递了个感激的眼色,恭声道:“回父皇,孩子昨天刚刚出生,哪有什么爵位。”
“那名字呢?”
“正要请父皇御口赐名。”
皇帝摸着刚刚被婴儿扯掉几根的龙须,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封这孩子为长宁王吧。至于名字嘛……就叫杨俨,朕希望这孩子长大后持身沉稳,气度俨然,千万不要学太子这般轻浮。”
太子和东宫众人一起跪下,山呼万岁、谢恩。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不平,有的人一生劳苦依然连三餐温饱都难以求得,另一些人却只因为出生高贵,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安享荣华,在襁褓之中便封王赐爵。
皇帝疼惜孙子,命侍女把刚刚封为长宁王的婴儿杨俨抱了下去好生照料,又问太子道:“云昭训呢?”
“昭训昨晚刚刚生产,这会儿病体不吉,不敢来冲撞龙威,正卧床休息呢。”
皇帝嗯了一声,“生下皇孙,云昭训功不可没,让她好好休息吧。之前朕停了她的偏妃供仪,即刻起全都复原,再赏金丝绣缎百匹,南海明珠十颗,还有西域进贡的雪莲和千年人参,一并都多拿些给云昭训补补身子。”
太子再度跪下谢恩。
皇帝点着太子的头,语重心长地道:“勇儿啊勇儿,你如今也有了孩子,以后可要沉稳一点,别再那般轻浮好色,宠爱云昭训之余多亲近亲近元氏,不然朕怎么放心把这天下交于你?”
“云昭训身子不便,晚些时候你和元氏两人把勇儿抱到仁寿宫去,你母后病了几个月,让她见见喜气也好。”
皇帝回宫之后,东宫的热闹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早些时候,远在西南的杨素和黄维定周围却没有这般祥和的气氛。
“黄将军,本官还想去汉阳郡的粮仓看看。”
“越国公三思,汉阳郡就在大隋和党项的边境上,那里外族众多,怕不是十分安全吧。”
“既然如此,就把末将带来的千牛卫也一并调去吧,有千牛卫的护卫,只要党项不兴大军来袭,咱们不用怕他。”林尧笑着接过了话,也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似乎此去汉阳会有事发生。
“这倒不用,党项人虽然好勇斗狠,末将的右武卫府也不是吃白饭的,用不着劳烦千牛卫的兄弟们。”
“城里地方局促,千牛卫几个月都没有活动过筋骨了,让他们出来操练一下也好。”
“汉阳郡的军营不大,将士们每天都要操练,只怕没有地方给千牛卫活动筋骨。”黄维定这话不假,他贪归贪,治军还是一把好手,各郡的军士每天一大早就会开始操练,一直到晚间营内的校场都不会有什么空闲。
“不妨事,让千牛卫在营外操练即可。”
黄维定还在迟疑,林尧已经上前一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黄将军,不会是有什么不方便吧?”
“没有没有,哪有什么不方便?末将这就派人回去通令陇西郡打开四门,请林将军也派人去千牛卫传令吧。”黄维德忙道。
“在西南的地界上,还怕你这区区几千千牛卫能掀起什么大浪不成?”黄维定心中是这么想的。
傍晚时分,黄维定已经陪着杨素和林尧到了汉阳郡,只是没有见到预料中千牛卫的影子。
黄维定苦笑一声,道:“陇西郡是边陲小城,街道狭窄,城门也小得可怜,几千人马进出得费一番周折,想是因此耽误了。”
杨素和林尧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依然稳稳地走进了军营。
踏过营门时,黄维定在浑浊的空气中隐隐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抬头看去,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阴霾,看来过不多久,这少见雨水的西南黄沙之地就要经历一场暴雨的洗礼了。
汉阳营中灯火通明,无数火把将粮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这里的粮仓和临洮如出一辙,仍然是满得令人惊讶。
虽然粮仓的富裕有些异常,可杨素也不能因此治黄维定一个“粮仓太满”的罪名,只得摇了摇头,按下心中的诸多疑惑,终于准备回到陇西郡节度使府,将这案子结案上交。
还没走出粮仓,忽然听到营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黄维定脸色一变,低声向身边的副官喝问:“怎么回事?”
副官附在黄维定耳边耳语了几句,杨素咳嗽了一声,道:“黄将军有什么机密军务不能让本官听到么?”
黄维定笑道:“大人说哪里的话,不过是几个党项蛮夷私自越过边境,被末将的兵将拿住了而已。”
林尧道:“哦?有这样的事?党项人如此大胆,末将倒想见识一下。”
黄维定道:“一群蛮夷,不懂礼法,只怕冒犯了林将军,还是不看为好。”
杨素笑道:“咱们行军之人在乎什么礼法?本官身为钦差,也有责任替圣上教化四方,黄将军,一起去看看吧?”
黄维定只好当先带路,他转身的时候将手笼在袖子里比划了一下,他的一名亲信会意,绕到杨素和林尧身后,悄悄退了下去。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林尧的眼睛,林尧也向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同样悄悄退出人群,翻墙出营。
营门外一阵骚乱,远远望去,几十名胡须茂盛的魁梧汉子正跟右武卫府的士兵扭打在一起,那样子不像交战,倒有点像是市井厮斗。
黄维定站到营门前大喝了一声:“都住手!什么人敢在营前放肆?”
魁梧的党项人似乎认识黄维定,一见到他都安静了下来。
一名鼻青脸肿的官兵跑到黄维定面前行了一礼,报称:“回将军的话,这些党项人硬要闯入营帐,被小的们阻拦,在这里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