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侍郎的案子还没有进展,齐遥光进宫却是越来越频繁了。除了两天一次的入宫授课,皇后和昭容夫人也屡次召齐遥光进宫喝茶,朝中各部官员都知道好事将近,对这位未来的驸马巴结得也更加勤快了。
这一天杨广把齐遥光和相和召进紫微殿,屏退左右,查问了案情进展,得知仍然一无所获后,杨广颇为不悦,将二人责骂了一通。
齐、相二人不敢接话,杨广发了一会儿脾气,喝了口茶,道:“滑县一带连年大旱,入秋之后颗粒无收,赋税也收不上来,朕想派人去催收,户部向朕举荐了相卿家,相卿家意下如何?”
相和道:“陛下有命,臣自当前往。”
齐遥光迟疑了片刻,道:“陛下,户部没有安排赈灾事宜么?旱情如此严重,只怕这时去催收税款不太妥当吧?”
杨广冷哼了一声,道:“齐卿家,朕做事还要你来教么?你别以为这几日进宫进得勤就可以向朕指手画脚。”
齐遥光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些日子,棱角被磨平了不少,顾忌自己日后为了公主的婚事尚要违拗杨广,终于不敢多言,磕了个头道:“臣不敢。”
杨广的目光在齐遥光身上转了片刻,想起平阳公主提起齐遥光时眉飞色舞的神情,摇了摇头,道:“相卿家,你先替朕去滑县催一催税款吧,交办的案子就由齐卿家来办。”
二人磕头领旨,退出了紫微殿。
出了宫门,齐遥光越想越不是滋味,狠狠一击掌,道:“陛下怎能这样?滑县大旱,他先想的不是赈济灾民,反而恼怒朝廷税款收不上来,这……这……”
相和的神情比齐遥光平静不少:“咱们的陛下……嘿嘿,齐兄,你还不了解么?”
齐遥光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天机悬门前,不由愣了一愣,道:“咱们怎么到这来了?”他对天机悬没什么好感,转头就想走。
相和挠了挠脑袋,道:“不是说要去酒肆买酒么?正好要走这条路。”
齐遥光拉着相和转身就走,口中嘀咕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快走吧。”
忽然间,一个念头如惊雷般闪过相和的脑海,他浑身一震,顿时呆在了原地,再也挪不动脚步。
齐遥光见相和面色古怪,又拉了他一把:“相兄,你怎么了?”
相和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一把抓住齐遥光的肩膀,断断续续地道:“齐……齐兄,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红色的石头了。”
齐遥光面色一变,道:“在哪里?”
相和指了指身后高耸的门楼,连头都不敢回,好像背后有厉鬼修罗等着索命一般。
齐遥光这一惊非同小可,压低了声音道:“天机悬?”
相和咬牙点了点头,丑脸上面色煞白,比孤魂野鬼也强不到哪去。
齐遥光道:“怎么会是天机悬?你没有记错吧?”
相和深吸了一口气,道:“你随我来。”一把拉过齐遥光走到天机悬府门边,往里面一努嘴,道:“你看。”
齐遥光探头看了一眼,道:“看什么?”
相和举目望去,只见天机悬大院内空空荡荡,零星散着几处兵器架,再无其他东西,不由一愣,随即道:“是了,定是他们得了消息,提前把东西挪走了。”
天机悬与京城其他官衙不同,部众都是重金高官招揽来的江湖好手,平日行事散漫,院中没有守卫府兵。当然,也没有人会愚蠢到要来天机悬找事。
院子里一名天机悬部众看见了齐、相二人,喝道:“什么人?”纵身一跃就到了门前。
相和忙道:“大人,我们俩是六部的官员,这位是邱副司的徒弟。”
天机悬中人都知道邱明和齐遥光的关系,那部众看了齐遥光一眼,神情缓和下来,道:“原来是刑部的齐大人,二位来是来找邱副司的吗?”
齐遥光只好点了点头,那部众道:“不巧常总司和邱副司都外出公干去了,这会儿不在司里。”
相和忙道:“不妨不妨,我们回头再来就是,大人请便。”说着拱了拱手,拉着齐遥光就走。
齐遥光有些云里雾里,道:“相兄,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相和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我家。”
二人到了家中,相和将房门紧闭,齐遥光看得奇怪,道:“相兄,你这是干什么?”
相和翻出一瓶酒,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拧着弯曲的眉毛道:“这件事可有些棘手,若不是陛下亲自下旨让我来查,我是绝不会说的。”
齐遥光道:“相兄,别绕弯子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可没看见天机悬里有什么红色的石头。”
相和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屋子里除了他和齐遥光之外还有许多隐形人在偷听他们二人说话。
“不是石头,是雕塑!”
齐遥光愣道:“雕塑?”话音未落,他已经反应了过来。
齐、相二人第一次去天机悬时,在天机悬大院里见过两尊石雕的恶虎,因为面相凶恶,还把二人吓了一跳。雕琢恶虎所用的石头是一种十分少见的褚石,正是红色的。这回二人再去看时,褚石恶虎已经被人从院子里挪走了。
齐遥光只觉得浑身冷汗涔涔而下,道:“难怪工部查不到……天机悬大院里的东西他们怎敢去查?”
相和又喝了一口酒,道:“是啊,我说我为什么总是记不起来在哪见过红色的石头,原来不是忘了,是压根想不到。齐兄,你说谁能想到天机悬会跟这事有关?”
天机悬是杨广直接领导的特务机构,说白了就是杨广的私人杀手。这些人在江湖上臭名昭著,没有立足之地,是杨广收留了他们,还赐以高官厚禄。天机悬部众行事诡秘,只接受杨广一个人的命令,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君王的心腹组织会和谋反有关。
一经相和点破,齐遥光才发现自己怀疑杨素和杨林,却偏偏把最有可能的天机悬给忽略了。论时机,劫囚时天机悬恰好也在扬州,如今府址也在京城;论能力,天机悬中全都是武林高手,想做这些事实在是易如反掌。
但齐遥光随即摇了摇头,道:“相兄,朝中官员平日里都对天机悬敬而远之,于侍郎怎么会下了差之后平白无故地跑到天机悬去抓一下那石雕?这有些不合情理啊。”
相和开始坐立不安起来,道:“有什么不合情理的?他一定发现了什么线索,跑到天机悬去查探,才在指甲里留下那些石屑的。”
齐遥光道:“那他为什么不向陛下禀报?”
相和的神情越来越烦躁,道:“怎么禀报?天机悬是什么地方?你没有真凭实据就到陛下面前说他们谋反,陛下反过来就先把你砍了!”
齐遥光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当初在济阴县,邱明为了逼他练功,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一掌拍死董师爷,他比相和更了解天机悬的毒辣手段。
相和忽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不行,我得赶紧去宫里请旨,趁着天还没黑立刻就出京去滑县躲一躲。”
齐遥光愣了一愣,道:“为什么?”
相和一把拉开门,道:“为什么?我本来以为借着平阳公主的势咱们俩可保平安,谁能想到这回碰上的是天机悬?我不是驸马爷,天机悬能杀于侍郎,自然也能杀相侍郎。”
齐遥光面色变了变,道:“我也回家看看母亲和小梨。”
相和本已冲到门口,听到这话又转回身来,道:“齐兄,你瞧见于侍郎的下场了,咱们刚才去天机悬去得匆忙,我的那番话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们糊弄过去,不过你可得守口如瓶,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此事,以免被天机悬抓住机会反制。”顿了顿又道:“若实在不行,你还是向皇上卸了这个差事吧,宁可担个办事不利的罪名,也强过白白丢了性命。天机悬既然有不臣之心,倘若真逼急了,他还在乎多杀一个驸马?”
齐遥光呆了一呆,咬牙道:“尽忠朝廷是官员本分,我齐遥光不怕死。”
相和顿足道:“你想想殷姑娘!”再不敢耽搁,飞奔而去。
齐遥光也匆匆赶回家中。相和的推断让齐遥光惊惶不已,短短几条街的路程齐遥光走得心惊胆寒,似乎天机悬已经潜伏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中,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每一步都哆哆嗦嗦,如履薄冰。
回到家中,齐遥光将齐母和殷梨拉在一起,低声道:“母亲,这两天你就和小梨一起睡吧。”
齐母看了看齐遥光,多少明白了些他的意思,点点头向殷梨笑道:“小梨啊,就先委屈你和伯母一起睡吧,你和阿光好事将近,我让齐二哥叫了人来把你的房间重新粉刷一下。”
殷梨俏脸一红,低声道:“可是齐二叔不是告假回乡去了么?”
齐母道:“他回乡前已经请好了人,过几天就来,咱们先把房间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