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遥光愣了一下,道:“齐二叔告假回乡了?”
齐母点头道:“齐二哥说亲人忌日将近,他要回乡扫祭,向我告两个月的假,我给了些银子让他回去了。唉,不管他是去干什么,这时候离开京城总也是件好事。”
齐遥光知道齐母的意思,家中连番两次遇袭,齐二老鼠般的胆子吓得不轻,只怕已经萌生去意。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如果就这么一去不复返,倒也强过在京城中担惊受怕。
刚安顿好家中,院子外就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齐遥光心头一紧,低声道:“母亲,你们别出来。”回房中抄起绿竹棒走到了门前。
齐遥光紧了紧手中的绿竹棒,暗道:“这时顾不得什么该不该用武功了,你若敢动我母亲和小梨,我这就和你拼命。”
院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却是满脸笑容的蔡奉。
蔡奉当先行了个礼,他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太监,是杨广最贴身的奴才,虽然官衔只有五品,但论起资历和地位,连宫里的皇子和嫔妃都要对他客气三分,这时主动向齐遥光行礼,说明齐遥光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
齐遥光慌忙还了个礼,道:“蔡公公,你怎么来了?”
蔡奉笑道:“齐大人这些日子进宫教授公主课业,公主大有长进,皇后娘娘体念大人操劳,特赏了些小礼物。”
齐母从房中探头问道:“阿光,是什么人?”
齐遥光道:“是宫里的蔡公公。”
齐母眉头一皱,将房门掩好,走到门前,道:“蔡公公?”
蔡奉上下打量了一番齐母,拱手道:“这位是……?”
齐遥光看了看母亲,道:“这是家母。”又向齐母道:“母亲,这是宫里的总管太监蔡奉蔡公公。”
蔡奉连声赞道:“齐夫人姿容秀丽,简直堪比二八佳人,难怪齐大人相貌如此英俊。”
齐母道了声过奖,看着蔡奉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已经猜到了蔡奉的来意,冷冷地道:“不知蔡公公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齐遥光听母亲对宫中最有权势的大太监如此冷漠,有些尴尬地向蔡奉笑了笑。蔡奉似乎完全没有听出齐母语气中的冰冷,仍是满脸堆笑,道:“齐大人才华横溢,教授公主尽心尽责,皇后娘娘和昭容夫人赏了齐大人些小礼物,都是些器具摆件,特命老奴送来。”说着将手一挥,命小太监将礼物抬进院门。
齐母挡在门前,没有任何要让开的意思:“有劳二位娘娘了,不过寒舍地方局促,放不下这许多贵重物件,公公还是抬回去吧。”
蔡奉笑道:“这个嘛,咱们二位娘娘早有考量。昭容夫人听说齐大人为官清廉,生活清苦,特地在城东挑了一所大宅子赏给齐大人。齐夫人请看,这是房契。”双手递上一纸房契。
房契用大红的纸包着,昭容夫人似乎把这座宅子当成了嫁妆,提前派人给齐遥光送来。
齐母背着手没有接房契,语气更加冰冷:“犬子是名外臣,按律按礼都不能进宫给公主授课,他年少不懂事,做下了这些不成体统的错事,民女已经重重责骂过他了,他正要去宫中向昭容娘娘请辞,公主的课业还是请娘娘另择贤良吧。这些东西我齐家也不敢愧领,请公公拿回去。”
齐遥光听母亲的语气中锋芒毕露,毫不委婉,暗暗心惊,拉了她一把。齐母不为所动,反而瞪了齐遥光一眼。这些动作看在蔡奉眼里,蔡奉微微一笑,也不着恼,缓缓收回递房契的手,将房契顺手搁在身旁一只礼箱上,道:“齐夫人,请齐大人进宫教书是昭容夫人的意思,皇后娘娘的旨意,你说这事办得不成体统,岂不是把二位娘娘也一并骂了进去?”
齐遥光吃了一惊,连忙道:“公公恕罪,家母一时鲁莽,还望公公莫向二位娘娘提起。”
齐母问道:“昭容夫人?”
蔡奉道:“不错,昭容夫人就是平阳公主的生母。”
齐母将头一昂,冷笑道:“茫茫一生,鸳枕旁能容两个男人,蔡公公说这事究竟成不成体统?”
齐遥光不知齐母话中深意,只觉得奇怪,心道:“怎么一提起昭容夫人,母亲就有这么大的火气?”
昭容夫人云青蘅原本是先废太子杨勇的侧妃,封号昭训,先帝杨坚临终前杨勇造反,被杨广和杨林联手镇压,府中百余口都被判了斩刑,只有云青蘅活了下来,进了杨广的后宫,改封为昭容夫人。齐母这一句话正是暗讽昭容夫人一女侍两夫,齐遥光听不出来,蔡奉可是一清二楚。
蔡奉听齐母话中暗藏机锋,也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遍齐母,道:“齐夫人谈吐不凡,不像普通的乡间女子,只怕也是家学渊源,名门之后吧?”
齐母道:“民女自幼孤苦,哪来家学?何谈名门?只不过亡夫寒窗十载,读了一肚子诗书礼乐,民女耳濡目染,多少有些见识而已。”
蔡奉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礼箱,道:“既然是儒门贤淑,自然懂得二位娘娘的意思吧?”
齐母本想说不懂,但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之前家中两次遇到的险情,想起齐遥光和自己说过的话,心中担忧,只好改口道:“不管民女懂不懂,我们家阿光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万不敢收,请公公抬回去吧。”
蔡奉笑道:“齐夫人,二位娘娘送出的东西哪有再抬回去的道理?奴才们在宫里讨活计都不容易,一件差事办得不妥帖就有掉脑袋的危险,请齐夫人还是体恤奴才们一些,别让老奴为难。”转过身一招手,尖着嗓子慢条斯理地道:“把东西都放下吧,这儿没你们的事了。”
小太监们放下肩头抬着的礼物,转头就走,齐母连叫:“别放这里,带走,都带走!”蔡奉背对着齐母,给她来了个充耳不闻。
等小太监们走完,蔡奉回过头来,看都不看齐母,道:“齐大人,皇后娘娘懿旨,请你去凤仪阁奉茶。”说完一摆拂尘,扭头就走。
齐母面色阴沉,重重叹了口气:“这位蔡公公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齐遥光没有听到齐母的感叹,看着门口满地的礼箱,有些束手无策地道:“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齐母冷冷地道:“怎么办?你还想把它们抬进来吗?你是不是生怕别人还不知道你要当驸马了?”
齐遥光一时有些无语,道:“那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
殷梨打开房门,怯生生地道:“齐伯母,阿光,外面怎么了?”
齐母瞪了一眼齐遥光,一把关上院门,低声道:“自己想办法。”回身拉着殷梨走进房间,道:“没事没事,一群叫花子而已,小梨你别担心。”
齐遥光站在门前,一个头憋成了两个大,思索了良久,只好先把这些礼物搬去相和家。
来回搬了好几趟才把一大堆礼物搬完,齐遥光累得满头大汗。相和这时已经火速请好了旨,连包袱都没有收拾就逃出了洛阳城。
搬好礼物,齐遥光思来想去还是不敢抗旨,回家换了套衣服就进宫去了。
平阳公主也被叫到了凤仪阁中,蔡奉回来后并没有向二位娘娘禀告齐母的话,只说齐遥光谢恩收下礼物,一会儿就来宫中。
等了许久还不见齐遥光进宫,萧皇后有些不悦,道:“齐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就如此骄纵,将来还了得?”说着拿眼睛瞄了瞄在一旁发呆的平阳公主,公主嘻嘻一笑,道:“齐先生以前教书从不迟到,一会儿来了母后可要叫人打他的屁股。”
昭容夫人倒是安之若素,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浅笑道:“姐姐不必动怒,齐大人毕竟是朝廷官员,刑部平时也不是吃闲粮的,也许是凑巧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萧皇后也喝了口茶,道:“还是妹妹心宽,难怪陛下那么喜欢你。”
昭容夫人道:“姐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和陛下是结发的夫妻,三十多年了,宫中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的是咱们皇后娘娘?妹妹虽也常承雨露,终究还是比不得姐姐。”
萧皇后似乎有些着恼,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什么结发夫妻,如今后宫里最当红的还不是那江都来的歌女?你瞧瞧咱们陛下都被她迷成什么样子了?口中说着她身子弱,不能行房事,不想见她,转头还不是天天都召她进宫?”随即脸上一红,道:“也亏陛下想的出来,竟做出了那般荒唐的举动。”
昭容夫人道:“青思姑娘出身卑微,不管陛下如何宠她,至多也就封个嫔妃而已,哪比得上姐姐恩荣隆盛?”
萧皇后被昭容夫人柔声宽慰了几句,心气稍顺,握住昭容夫人的手,道:“昭容妹妹性子贤淑,侍奉了陛下二十多年,到现在连个贵妃也不封,本宫真是替你不平。”
昭容夫人幽幽叹道:“妹妹是前朝旧人,陛下留了我的性命已是天大的恩赐,我哪还敢再奢求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