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山地处鲁东北,山势连绵起伏,山中林深树密,苍翠的树林覆盖在山体表面,远远望去如同一只深青色的巨牛伏在大地上,因而得名。
单雄信一行自滑县仓皇退败,一路向北逃到卧牛山。这一仗瓦岗寨死伤惨重,仅有三十一骑脱出重围,等到了卧牛山中已如丧家之犬,士气低落,再无劫生辰纲时的那股锐气。
一行人打马进入山中,王君可的断臂这时已被包扎妥当,望着两旁苍翠森郁的树林,忽然觉得意兴阑珊,重重叹了口气。
单雄信见王君可面色黑沉,低声道:“王庄主,可是伤口又发作了?”
王君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一旁的翟让道:“咱们这些刀口上讨生活的绿林中人,受点伤缺胳膊少腿算得了什么?可是尚未举事就遭如此惨败,这一仗五路绿林几乎全军覆没,还谈什么搅动风云,倾覆天下?”
单雄信道:“翟大当家此言差矣,胜败乃兵家常事,既已决定举事,怎能遇到一点小挫折就轻言退却?五路绿林的雄心,莫非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扑灭的?”
翟让低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缠着的厚厚的绷带,道:“就算雄心尚在,可咱们还有什么资本可以举事?就靠眼前这三十多人?”
骑在最前面的王伯当忽然道:“有资本。”
翟让和王君可愣了一下,齐声问道:“哪来的资本?”
单雄信微微一笑,面容虽见风霜,神色却依然从容,没有丝毫狼狈之色,道:“我青竹帮在鲁地经营多年,总还有些根基。这次青竹帮没有举帮入驻瓦岗,一来是因为朝廷追拿得紧,单某怕擅动之下惊动朝廷,这二来嘛,也是因为瓦岗寨装不下我帮里的所有人马。”
翟让吃了一惊,道:“装不下?单帮主,你到底有多少人?”
单雄信极目远眺,指着连绵起伏的卧牛山道:“各位当家,你们瞧这卧牛山绵延百里,山上山下每一户农家,每一间草屋,里面装的都是青竹帮的人。”
王君可光秃秃的左肩微微颤抖了一下,道:“都是你的人?这……这只怕有两卫的兵马了。”
单雄信点头道:“不错,单某自青竹帮长江被剿,恩师惨死之后就下定决心,定要倾覆大隋天下,一报同门血海深仇,二解苍生苛政之苦。这些年来青竹帮四处招揽人手,蓄下了众多人马,所以众位当家大可不必担心手下无人。”
翟让道:“可如今宇文CD大败瓦岗寨五路群雄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你的青竹帮多半也得到了消息,咱们就算手里有人,但军心不振,士气低落,还不是一触即溃?”
马蹄下的山路开始向上倾斜,众人已经爬上了卧牛山的山腰,四周绿树如盖,在头顶上连成一片,遮住了盛夏的烈日,给山间投下一丝清凉。
王伯当忽然道:“不会,军心士气我自然有办法,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另外两件事。”
一向少言寡语的王伯当忽然开口说了这么多字,连单雄信都有些意外,道:“王大当家有什么办法?”
王伯当不再说话,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位当家早就习惯了王伯当这样的说话方式,并不以为意,王君可又问道:“那王大当家担心什么?”
说话间,马匹已经走到了山腰处的一座庄子前,单雄信道:“一路辛劳,各位当家先进庄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四名当家鱼贯而入,连日马不停蹄地奔波让众人都劳累不已,坐下来的一刹那,翟让索性把椅子往旁边一推,顺势躺倒在地上,长叹道:“骑了这么多天马,我老翟的屁股都要被颠成四瓣了。”
王君可用仅剩的右手揉了揉腰,道:“王大当家,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王伯当从怀中摸出一截断枪,扔在了桌上,单雄信面色一变,道:“王大当家是在担心风庄主?”
王伯当点了点头。
风袭月的桂云庄虽被朝廷剿灭,但东路绿林仍以风家为首。五路豪强在瓦岗全军覆没,只要首领尚在,以适当方法激励军心后仍可卷土重来。不过东路风袭月下落不明,若是真的死在了宇文CD手上,剩下的群匪不免胆寒。王伯当担心风袭月,一半是因为和她父亲的私交,另一半则是为了日后的大计。
单雄信叹了口气,道:“说起风庄主,也不知道我那徒儿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翟让从地上支起脑袋,道:“那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王伯当从桌上拿起一捧筷子,将其中一支突出来,双手握着筷子堆两端轻轻一折,突出来的筷子当即折断,其余的筷子则完好无损。
翟让眉头一皱,道:“王大当家是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王伯当点了点头,道:“对,也不对。”
翟让一翻身坐了起来,牵动肩膀上的箭伤,疼得他一龇牙,道:“王大当家,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别再打你的哑谜了?”
单雄信沉吟了片刻,道:“我猜王大当家是担心咱们惨败之下沉不住气,率先举义,会不得天下之势。”
王伯当点了点头,道:“正是。”
王君可没有听懂单雄信的意思,道:“单帮主此话何解?如今杨广****,百姓早有积怨,咱们趁此机会先举义旗,正可以号召天下响应,群雄归附。”
单雄信摇了摇头,道:“咱们以劫生辰纲为开端和朝廷翻脸,此时举义不过是一群暴民乱匪,师出无名,谁会响应?谁来归附?若要举事,必须有人以名正言顺的理由出面,咱们响应声援,方能上承天意,下顺民心。”
翟让道:“滑县百姓被官府镇压,屠杀了两百多人,这理由还不够名正言顺?”
单雄信白了他一眼,道:“坏就坏在翟大当家你没有率众抗击官府,而是先劫了生辰纲,给咱们安实了贼寇匪类的罪名。”
翟让闻言,小声嘟哝了几句,又躺下来不再言语。王君可道:“那如今再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人来兴师举事?”
单雄信道:“重税****,天下皆同,这样的惨案也不止发生在滑县一处,总能找到其他人的,王大当家心中可有计较?”
王伯当点了点头,道:“杨玄感。”
其余三名当家都是一愣,道:“杨玄感?杨玄感是什么人?”
王伯当不再接话,站起身来道:“单帮主,请你集结部下,咱们先振一振军心。”
单雄信点了点头,叫过一名帮众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帮众领命而去。
待过了晌午时分,四名当家用过午饭,帮众这才回到庄内,向单雄信耳语了几句。
单雄信道:“三位当家,青竹帮帮众已经集结完毕,咱们这就去吧。”三人点了点头,正要出门,单雄信却当先带路,引着三人往庄子后面行去。
众人从庄后的小门出庄,沿着一条覆满杂草几不可见的小路一路前行,绕过一丛茂密的修竹,钻过一个低矮的山洞,只见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块硕大平坦的空地。
这里已是卧牛山的山腹,山腹中鬼斧神工,天然雕琢出一片广阔的平地,像极了军营里的校场。地面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摩肩接踵,粗粗望去,总有三五千人。
翟让吃了一惊,道:“想不到卧牛山中竟然有如此神鬼难测之所,这里有多少人?”
单雄信笑道:“这只是我帮里各路分舵的大小头目,若是帮众都来,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哪能站的下?”
山腹中的人马见单雄信带着三名当家出现,立刻安静下来,四周静悄悄地只能听见蝉噪蛙鸣,足见单雄信治帮之严。
单雄信当先跃上东首的一块硕大青石,回身向三名当家道:“三位,要想提振士气,咱们自己可得先振作起来。”
王伯当的脸上仍是古井不波,看不出喜怒,翟让迟疑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道:“单帮主你放心,如今已经没有退路,既然青山尚在,翟某定会坚持到底。”只有王君可因为失了左臂,神情郁郁,总是提不起精神。
单雄信叹了口气,转过头朗声道:“各位兄弟,暴君杨广昏庸无道,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单某和瓦岗寨、少华山、五柳庄、桂云庄的英雄好汉们不堪****,在滑县劫了杨广的生辰纲,打算高举义旗,反杨灭隋!”
青竹帮的几千名大小头目轰然叫好,单雄信稍稍挥手,压下鼎沸的人声,接着道:“咱们几家在滑县和杨广的右武侯府大军激战月余,击退了官兵的攻势,更重创天宝大将宇文CD。无奈官兵势大,咱们寡不敌众,只好暂时退避回来。”
山腹中的众人看着缺了一条胳膊的王君可和受伤的翟让,心中都不相信单雄信的话,喧嚣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
单雄信暗叫不好,连忙道:“如今单某重整兵马,想要和各位共谋大计,还望众兄弟众志成城,随单某一起推翻杨广****!”
单雄信语气激昂,可他手下的大小头目面面相觑,看看王君可,又看看翟让,想起传闻中宇文CD的悍勇神武,心中生出一股怯意,竟没有几个人响应单雄信的话。
王君可望着眼前颓唐的军心,忽然叹了口气,用仅剩的右臂支撑,颤颤巍巍地坐了下去,平日随风飘扬的美髯失去光泽,死气沉沉地挂在颌下。
这个英雄迟暮的动作更激起了青竹帮众人的退却之意,几千名头目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悉悉索索的低语回荡在山腹中,像是蚊鸣般让人烦躁无比。
单雄信心下焦灼,又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王伯当忽然挥了挥手,三名青竹帮帮众抬来一个长长的包裹,轰的一声扔在地上。包裹里的东西似乎极重,砸的青石板上石屑纷飞,王君可俯身揭开包裹,露出一根金灿灿的东西。
众人围了过来,低头细看,只见那东西似乎是一件兵刃,刃开三叉,通体鎏金,显得贵气逼人。
别人不认得这件古怪兵刃,单雄信等人却是再熟悉不过,这正是在滑县让他们吃尽苦头的凤翅鎏金镋。
单雄信看了王伯当一眼,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双臂一振,高呼道:“各位兄弟,这就是那天宝大将宇文CD的兵刃——凤翅鎏金镋。宇文CD是杨广御封的大隋第一勇士,号称天下无敌,可一战之下竟连兵刃也被我们缴了来,这样的将领咱们还怕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