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猛地退了一步,紧紧护住怀中的孩子,紧张地道:“这……这是我的孩子,你们想要干什么?他又不能抵税,你拿走有什么用?”
齐遥光道:“我们不是来收税的,大哥……”
男人不再理他,又低下了头,柔声对着怀中的婴儿道:“孩子,这些都是咱们的仇人,你睁开眼看看,可得好好记着他们的长相啊。”
婴儿没有睁眼,男人却抬起了头,双目死死盯住齐遥光和相和,那目光中透出无尽的仇恨和怨毒,像是从无底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带着寒彻骨髓的死亡气息,狠狠攫住了齐、相二人的心脏。
轮番刺激之下,这个可怜的男人终于彻底疯了。
“孩儿啊,这些狗官连你都不放过,想要把你拿去卖了抵债呢。唉,你娘死了,世道又是这般艰险,你看你在世上走这一遭,连话还不会说就受了这么多苦,爹真是对不住你。好好睡吧,很快咱们就不需要受这些苦啦。”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忽然,男人把婴儿高高举起,猛地扔向了地面。
齐遥光在男人说话时就已经隐隐觉得不对,这时惊叫一声:“不要!”飞身扑向了孩子。无奈男人的动作太过突然,齐遥光脱水时间久了,头昏眼花之下反应稍稍慢了一些,婴儿的襁褓擦着他的手砸到了坚硬的地面上,随着噗的一声轻响,鲜血慢慢在襁褓上晕了开来。
齐、相二人目瞪口呆,男人忽然厉声长笑,笑声穿破炽热的空气,直刺向天空,仿佛在向上天控诉着自己的悲惨。
“孩儿啊!你终于解脱了!你瞧,爹虽然没本事,最后还是能想出办法让你免受那么多罪,你感谢爹爹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男人一头撞在石磨上,惊心动魄的艳丽色彩染红了整个石磨,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盛夏的骄阳下,两名三品京官浑身冰冷,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相和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微露哽咽:“苛政之猛,一至如斯!”
齐遥光和相和找来铁锹,将一家三口的遗体埋在院中,站在新砌的坟堆上默立良久,齐遥光道:“相兄,今天是我这一辈子最憋屈的一天。”
相和捡起地上的水壶晃了晃,喝了一口,将剩下的全都递给齐遥光,道:“齐兄,我往常听老人说民间疾苦,今日亲眼看见,当真是心如刀割。”
齐遥光接过水壶,仰头将剩余的水一饮而尽,把水壶狠狠摔在地上,大声道:“这位大哥,我齐遥光今日在你的坟前立誓,今生定要澄清宇内,还百姓一个清明天下,再不让任何一家人重演你们的悲剧!”
相和定定地看着齐遥光,没有再说话。
齐、相二人出营找了一趟水,却遇见了如此惨事,两人都是心情抑郁,没有心思再逗留下去,快步往大营走去。
快到大营时,齐遥光远远望见营中起了异动。
两个时辰前,瓦岗寨的王伯当带人在山头眺望良久,终于开口道:“是时候了,出兵!”
翟让精神一振,问道:“王大当家,你终于说话了,可是为什么这时候出兵?”
王伯当指了指山下百里外的大营,道:“他们没水了。”
此言一出,翟让和单雄信等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王伯当的用意。
滑县一带连年大旱,每逢春夏两季滴水不降,连黄河都跟着断流。翟让久在瓦岗寨,自然十分清楚,每逢秋汛黄河水位上涨时都命人大量囤水,寨中的水囤得比粮食还多。
今年气候干燥,开春时王伯当就看出来必定又是一个大旱之年,于是定下计策,要利用干旱来破宇文CD的大军。
宇文CD初到滑县,人生地不熟,虽有四万大军却不知道滑县的旱情,没能及时蓄水。他驻军在瓦岗寨外想要困死翟让,却被王伯当反过来困了个滴水不剩。
举凡行军,粮草都由户部供应,随军而行,因此大军没有后顾之忧。但户部不供淡水,往常行军都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就地取水。滑县干旱无雨,军中的存水有出无进,再加上王伯当连日火烧大营,宇文CD取水灭火,消耗得更快,黄河入旱之后一旦断流,右武侯府再也无水可用。
王伯当又令瓦岗寨在后山秘密开出几条小路,趁着黄河还没断流时每夜派出身强力壮的帮众涉险下山取水,因此瓦岗寨中的存水十分丰富。
两相比较,大军每天用水极多,瓦岗寨用油极多,但饭菜无油尚可果腹,饮食无水却对人体极为不利,瓦岗寨相较右武侯府在无形中已经占尽了优势。
王伯当前几日见宇文CD开挖沟渠,知道宇文CD已经无水可用,又等了几日,遥遥望见右武侯府官兵体干口裂,在烈日下萎靡不振,连兵器都握不稳,知道时机已到,这时交战定能一举击破大军,当机立断下令出兵抢攻。
翟让大喜,道:“王大当家果然神机妙算,这一招真是绝了!走走走,咱们这就回寨发兵。”
早有瓦岗寨匪众搬开堵在山谷口的乱石。翟让、王伯当、王君可各领部众冲出寨去。单雄信的青竹帮仍在卧牛山中,而风袭月的桂云庄早就被天机悬剿灭,二人没有部下,便同领了一支瓦岗寨盗匪。
一万多名盗匪呼啸着从寨中冲出,转瞬间冲到大军营前。翟让拨马当先,大叫道:“我瞧这宇文CD三天不喝水,还能不能举起五千斤的大鼎!”
大军口中饥渴,眼前昏昏沉沉一片,哪里有丝毫斗志?群匪冲击之下,不少官兵连兵器都没拿起来就死在了战场上,余下的几万人见势不对,调头就跑,群匪士气大振,鼓勇直追。
乱军中王伯当忽然勒住马四处看了看,皱起眉头大声道:“不对!”
单雄信手中不停,连连搠翻几名官兵,问道:“王大当家,哪里不对?”
王伯当一箭射出,穿过三名官兵,道:“人数不对!”
单雄信一时没明白王伯当的意思,但他知道王伯当一向智计百出,必然不会无端端说这么一句话,忙叫道:“翟大当家,似乎有些不对。”
翟让冲在最前面,回头道:“什么不对?”
单雄信道:“王大当家似乎觉得有些不妥。”
翟让杀得兴起,道:“有什么不对的?宇文CD呢?待翟某砍下他的脑袋祭我四位兄弟,那时就对了!”眼见右武侯府大军仓皇逃跑,不及多说,大喝道:“弟兄们,追啊!”
单雄信顿足道:“这个老翟!”也跟着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