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遥光慌忙行了个礼,道:“见过平阳公主。”
穿着便装的平阳公主笑嘻嘻地道:“见过见过,咱们见过好多次了,你叫……叫什么来着?”
齐遥光恭恭敬敬地道:“臣齐遥光。”
平阳公主一拍手,道:“对,齐老黄,你说你这名字怪不怪?到底是姓齐还是姓黄?”
十六岁的平阳公主天真无邪,说话没有顾忌,齐遥光也不好生气,哭笑不得地道:“公主,臣叫齐遥光,遥远之遥,光明之光,不是齐老黄。”
公主得意地笑道:“不行,我就叫你老黄。”一旁一名宫女笑着道:“齐大人别在意,咱们公主就爱给人取外号。”
平阳公主板起了脸,道:“鹌鹑,胡说什么?”
齐遥光听公主管这娇滴滴的宫女叫鹌鹑,险些笑出声来,那宫女见齐遥光相貌俊朗,也有些不好意思,掩嘴道:“是,公主,奴婢错啦。”神色之间却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显然平阳公主素日里对待下人甚是和气。
公主在自己面前,齐遥光不敢先走,仍是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地上,平阳公主眼珠一转,忽然拍了拍马车车帮,道:“老黄,你上来,陪本宫出去玩吧。”
齐遥光吃了一惊,道:“公主别开玩笑,臣是外臣,这怎么使得?”
平阳公主道:“这有什么关系?回头我跟父皇说一声,父皇不会怪你的。”旁边那个叫鹌鹑的宫女也笑道:“是啊齐大人,咱们皇上可疼爱公主了,你瞧,那么多皇子公主中只有咱们平阳公主能随意出宫玩耍。你放心吧,只要不误了正事,公主一高兴,皇上说不定还要赏你呢。”
齐遥光皱了皱眉,正色道:“公主,臣是朝中官员,为陛下分忧国事是臣的本分,但臣不是宫里的伴读陪玩,请恕臣不能从命。”
平阳公主从小受尽宠爱,何时被人当面拒绝过?听了齐遥光的话不由发起了脾气,腮帮子一鼓,道:“本宫是公主,命令你来陪本宫玩耍,你敢抗命?”
齐遥光毕竟是臣子,自然不敢违抗皇室之命,只好拉着一张脸坐到车帮上,一言不发。
马车驶向东市,这时正是开市的时候,东市热闹非凡。平阳公主一看到眼前繁华的场景,立刻把不高兴扔到一旁,冲下马车四处逛起来,马车外面的鹌鹑赶紧跟了上去。
齐遥光拉着一张脸跟在两个小女孩身后,看着平阳公主东买一件,西瞧一眼,转眼间鹌鹑手中就拎满了东西,全是些风车木马之类的玩具。
平阳公主逛了一圈,回头看到齐遥光拉得比马脸还长的脸色,不由笑出声来,道:“喂,老黄,你怎么还在生气呢?你也太小气了吧。”
齐遥光面无表情地道:“臣不敢。”
平阳公主道:“你还不敢?你瞧你那脸拉的,快有两个鹌鹑的脸那么长了。”
鹌鹑被公主逗得哈哈大笑,道:“哎哟,公主的意思是奴婢脸小?多谢公主夸奖了。”
平阳公主白了鹌鹑一眼,道:“就你脸小,我说你脸短,可你脸宽,比宫里的金脸盆还要宽。”
鹌鹑和平阳公主年龄相仿,性子活泼,两个小女孩吵吵闹闹有说有笑,齐遥光终于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平阳公主见齐遥光发笑,道:“这才对嘛,年轻人要多笑笑,你瞧你笑起来多好看。”那副口气倒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教训晚辈。
齐遥光看着平阳公主天真无邪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儿时的殷梨,那时殷梨瓷娃娃一般的脸上也总挂满了这样的笑容,每天都跟他和许长栋在乡间追逐嬉戏。
后来殷父被抓了壮丁,殷母渐渐失了心神,殷梨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虽然她在人前仍然挂着浅浅的微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双瘦弱的肩膀究竟承载了多少重量。
齐遥光常常在想,要是能回到从前的岁月,和殷梨、许长栋一起再坐在那间小小的学堂里,听殷梨低声读之乎者也,看许长栋绞尽脑汁捉弄先生,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而又奢侈的事情?
想到许长栋,齐遥光的心里不由痛了一下。
平阳公主见齐遥光又沉默了,撅起嘴道:“老黄,你这人真不识逗,怎么又生气了?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鹌鹑,赏他一件玩具,免得他说本宫欺负他。”
鹌鹑顺手递过去一个小风车,齐遥光接过风车不禁莞尔,道:“公主,这些玩物宫里多得是,工部监制的可比小摊上买的精巧多了,你何必要自己跑出来买?”
平阳公主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一下,道:“宫里确实什么都有,可是整个皇宫死气沉沉的,就像个大坟场一样……”
鹌鹑吓了一跳,赶紧扔下满手提着的东西,腾出手去捂住平阳公主的嘴,道:“公主,可不能瞎说。”
公主拉开鹌鹑的手,接着向齐遥光道:“你瞧,就是这样,在宫里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规矩多得连系个扣子都要考究手势。宫里那么多人见到我都得毕恭毕敬,蔡公公老得都可以当我爷爷了,见了我还得跪下行礼。宫里那些小太监老嬷嬷也是,玩起来束手束脚,话也不敢说,只有小鹌鹑敢跟我说笑几句。老黄,你说这样的皇宫呆着有什么意思?”
齐遥光呆了一呆,道:“臣原本以为皇家的血脉生来就尊贵无比,衣食无忧,一定幸福得很,却不知道公主还有这样的烦恼。”
平阳公主叹了口气,转身往前走去,鹌鹑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东西,齐遥光见鹌鹑的小手抓得可怜,便伸手接了一大半过去。
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公主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跪拜这位当朝最受宠爱的公主,平阳公主一边走一边说:“老黄你瞧,这里的人都不认识我,我去买东西,他们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要价就要价,给的钱少了就瞪眼睛,这样多自在?和这里比起来,皇宫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锦衣玉食地供着我,却把我锁成了一个精致的木偶。”
齐遥光忽然觉得眼前的平阳公主不再是初见时那个贵气逼人的金枝玉叶,而是真正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小姑娘,向往着一切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由。
平阳公主忽然嘻嘻一笑,道:“走,老黄,我带你去我最喜欢的地方。”拉起齐遥光就跑,后面的鹌鹑连声叫道:“等等我!”
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茶楼,窝在东市的角落,里面的茶客却不少。平阳公主一进茶楼,里面的伙计立刻笑着招呼了出来,像是多年的老熟人一般:“哎哟穆小姐,您来了,还是老三样?”
齐遥光愣了一下,向鹌鹑道:“穆小姐?”
鹌鹑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废话,公主微服出宫,难道能用自己的真名?”
平阳公主弹了一下手指,道:“没错,老三样,还有位置没?”
伙计道:“有有有,当然有位置。”抬眼看到了一旁长身玉立的齐遥光,坏笑着拱了平阳公主一下,道:“穆小姐,这位小哥长得可俊,是你的相好?”
齐遥光面上发烧,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公……”
鹌鹑接口道:“你个小兔崽子,别嬉皮笑脸的,这是教咱们小姐功课的先生。”
伙计笑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三位请安坐,老三样马上就来。”把三人领到门边一张小桌子边坐下,一溜烟跑去取“老三样”了。
鹌鹑也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向齐遥光道:“瞧见没?宫里有哪个下人敢这样跟咱们公主说话?也难怪公主在宫里呆得不开心了。”
茶楼里喧嚣不已,热闹非凡,少顷,茶楼的伙计端上一盘东西放到三人面前,齐遥光低头一看,是三大碗粗茶和一碟瓜子。
齐遥光问道:“这就是老三样?”
平阳公主点了点头,齐遥光看着结满油腻的桌子和还带着炒制时留下的砂砾的瓜子,不由皱了皱眉。平阳公主看了他一眼,拿起一颗瓜子扔进嘴里,道:“老黄,你嫌脏是不是?我却觉得这些东西比宫里的山珍海味好吃多了。”
齐遥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粗粝,但别有一番清香,咂了咂嘴,道:“公主,不是老三样么?这里才两样啊。”
鹌鹑抓起一大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道:“第三样在那边呢。”随手往茶楼里一指。
齐遥光顺着鹌鹑的手指看去,只见茶馆中央放着一张方桌,上面蒙了一块油腻腻的红布,方桌后面坐了一个老人。茶楼伙计跑过去和那老人低语了几句,那老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手中的折扇在桌上重重一点,开声道:“诸位,穆小姐今日又请大伙儿听书了,小老儿先谢穆小姐赏。”说着向平阳公主拱了拱手。
茶楼里轰然叫好,吓了齐遥光一跳。周围的茶客纷纷举起茶碗向平阳公主致意,道:“多谢穆小姐。”“穆小姐真是个爽快人物。”瞧那样子和平阳公主颇为相熟。
平阳公主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方桌上的说书老人又把折扇往桌上一拍,茶楼里顿时安静下来。
“上回咱们说到,先帝龙体病重,弥留之际传召太子,也就是咱们当今的皇上,要将皇位传授给他。可先废太子杨勇贼心不死,不甘心就这么失势,竟伙同他的得力谋士刘远明妄图谋反。”
“要说这刘远明是何许人也?列位现在或许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往前推上二十年,这个名字在朝在野那都可是赫赫有名的。”
“大约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赫赫有名的门派,叫做北固山庄。北固山庄的老庄主刘劲松当年和青竹帮的帮主曹宝瑞并称当世两大高人,南刘北曹,一时风光无限,北固山庄和青竹帮也是江湖上最大的两个门派和帮派。”
“北固山庄刘劲松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倒还罢了,这二儿子刘远明可了不得,是个惊才绝艳、百年难得一见的绝顶人物,不但仪表堂堂,而且文武双全,才学可追圣贤,武功堪比乃父。刘远明进京赶考时被先废太子杨勇一眼相中,留在手下做了谋士,后来屡有奇功,被封为太子少傅,领左屯卫大将。”
“若是只到这里,刘远明的生平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可叹他虽然天纵奇才,却独独少了一双慧眼,没有跟对真龙天子,偏偏投到了杨勇手下。咱们上次说了,杨勇伙同部下贪污军饷,被先帝废了太子之位。”
“但是杨勇一直没有死心,总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拉下咱们皇上重新上位。听说先帝病重,杨勇知道时间不多,起了不臣之心,密令刘远明潜入宫中。”
“众位要问了,那刘远明被夺了官职,怎么还能进宫?这就得说到他的武艺了。他的武功有多高?他能翻墙越壁,瞒过满宫城众多高手侍卫的耳目潜进先帝的寝宫,在寝宫的房梁上一呆就是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