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在干什么?”听到劈剁之声的齐二从门外探进头来,脸上的表情十分担忧。
齐遥光挠了挠头,道:“没事,这绿竹棒古怪得很,我想试试能不能砍断。”
齐二道:“没事就好。老爷,门外有客人到了。”
齐遥光讶道:“我在京城没亲没故,怎么会有客人?”随即面色一沉,道:“莫非是邱副司?”
齐二笑道::“是相老爷。”
齐遥光大喜,猛地跳了起来,大叫道:“相兄?他不是在济阴吗?怎么到京城来了?”顺手把绿竹棒塞到齐二手上,飞奔出去迎接相和。
齐二接过绿竹棒,粗糙的双手在棒身上轻轻摸了一把,瞳孔略略有些收紧,低声道:“好宝贝。”随即把绿竹棒又放回了原处。
奔出院门,相和朝天的鼻孔映入眼帘,险些和齐遥光撞了个满怀。
齐遥光大喜,拉着相和连转了几个圈,道:“相兄,你怎么跑到京城来了?”许长栋和他决裂,他身边没有什么朋友,这些日子早就有了寂寞之感,这时见到志趣相投的同科士子,倍感亲切,拉着相和不愿意松开。
相和笑道:“齐兄,多日不见你的力气可是大了许多,把小弟都捏疼了。”
齐遥光呆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狂喜之中下意识地用上了内力,相和的胳膊上被自己捏出了几道红印,于是讪讪地放开了手,道:“相兄……抱歉。”
相和揉了揉胳膊,道:“齐兄不请小弟进去坐坐?”
齐遥光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脑子,相兄快请。”
把相和请进屋中,齐遥光连声道:“二叔,快去买些酒来。”齐二应了一声,一溜小跑跑了出去。
相和这才道:“小弟押送生辰纲进京,顺道来探望一下齐兄。”
齐遥光道:“生辰纲?”
相和点了点头,道:“下月就是皇上五十五大寿了,各地的生辰纲早就陆续起运,小弟走得早,提前到了京城。”
齐遥光恍然大悟,道:“我倒把这事给忘了。”
相和笑道:“齐兄如今在京里做官,别说是皇上的寿诞,就是各级同僚长官家中有什么红白喜事也要牢记在心里,不然如何升官?”
齐遥光苦笑了一下,道:“我这京官做了没几天,头一回上朝就被皇上训斥,罚了个停俸留职,若不是我母亲还有些积蓄,我怕是连这间民宅都租不起了。”
相和奇道:“停俸留职?这是为何?”
齐遥光把和相和分别后发生的事大略说了,只把杨玄义下狱的事跳过不提,相和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劫囚一事我在济阴也有所耳闻,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草莽之中竟有王伯当这样的奇人。”
齐遥光道:“相兄如今已经正式上任了?”
相和点了点头,道:“不错,先前去吏部点了卯,又到礼部把礼物入了册,宫里传出旨来,让小弟先不要回济阴县,留在京城候命。”
齐遥光喜道:“留在京城候命?看样子皇上要升你的官了,真是可喜可贺。回头我去向皇上求情,以相兄的才华,留在六部当个侍郎总是可以的。”随即苦下了脸,道:“可惜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只怕轻易见不到皇上。”
相和拍了拍齐遥光,道:“其实小弟在济阴县呆了一段时间,反而有些不愿意到京中当官了。”
齐遥光奇道:“不愿意到京中当官?”
相和点头道:“济阴民风淳朴,我在那里呆得倒也自在,到了京城来免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实在是……”
齐遥光不愿多聊,转而道:“济阴县要送生辰纲,是不是也加了一成赋税?”
相和苦笑了一下,道:“济阴今年收成不好,百姓本已苦不堪言,我实在不愿意再加赋税,便擅自做主把税率压了下来。曹州府的生辰纲足足搜刮了二十大车,雇了几百名民夫运送。”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曹州其他地方民怨沸腾,有暴民冲击府衙,险些要造反。”
齐遥光道:“这么严重?那相兄压下税率,知府不会追究么?”
相和摊了摊手,道:“我为这事已经得罪了知府大人,不知道回去该怎么交差。”
齐遥光道:“济阴的贺礼送的是什么?”
相和神秘地一笑,道:“本来小弟都快拿不出贺礼了,不过后来还是多亏单雄信。”
齐遥光吓了一跳,道:“单雄信?相兄怎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
相和摆手道:“齐兄想到哪里去了?”目光扫到了屋角的绿竹棒,伸手捡了过来,道:“右武侯府当日夷平桂云庄之后,又转道济阴,端掉了青竹帮的总舵。青竹帮里有许多这样的竹子,都是碧绿莹润,坚韧难折,十分少见。不过右武侯府对竹子可看不上眼,我倒是正好拿来送礼,在济阴县中找了些能工巧匠,把竹子编出花样,就当做生辰纲送到了京城。”说着伸手在绿竹棒上弹了一下,道:“不过还是这根竹棒成色好,青竹帮里的终究差了一些。”
齐遥光失笑道:“这么说还得感谢单雄信了?”忽然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喃喃道:“单雄信?单雄信……单雄信!”
相和被齐遥光的样子吓了一跳,放下绿竹棒,道:“齐兄,你怎么了?”
齐遥光一拍相和的肩膀,道:“相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杭州府的大牢曾被劫过,劫匪杀了守牢的衙役,劫走几名无关紧要的犯人?”
相和点头道:“是又如何?”
齐遥光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相和侧头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想不明白,齐兄心思敏锐,还是直说吧。”
齐遥光猛地一拍巴掌,道:“相兄请细想,那日在杭州府大牢,劫囚之人已经杀光了牢中守卫,单雄信等盗匪唾手可得,为什么他们只救出了几个从犯?”
相和微微沉吟道:“皇上巡游杭州,杭州府中一定戒备森严,进出人等都要盘查,若是把这几百名匪首劫出,他们一定出不了城。到时候满城搜捕,再抓他们就如同瓮中捉鳖,易如反掌。”
齐遥光道:“正是。所以这拨人劫囚是假,惊动皇上是真。皇上得了消息,震怒之下定会担心囚犯再次被劫,多半会派人把他们押到京中受审。出了杭州城在半路上劫囚,脱身自然容易得多。”
相和点头道:“正是如此,可这有什么奇怪的?”
齐遥光道:“正是奇怪在这里。据天机悬的邱副司说,他们到了少华山,王伯当等人却不在山寨中,这才一路回追,后来发现王伯当用计拿下押囚车队,要不是邱副司,押囚车队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相和听出了些端倪,道:“齐兄的意思是,在杭州府中劫囚的人不是王伯当?”
齐遥光纠正道:“按时间推断,应该不是少华山的人,但是和王伯当、单雄信一定都有关联。皇上当时巡游杭州,杭州城内外戒备森严,为了避人耳目,潜入杭州府的人手肯定不能太多。”
相和接过话来,道:“但是杭州是江南大府,大牢中守卫森严,想要以一小拨人攻破大牢,这些人的本事肯定不小。”
齐遥光道:“不错,我跟邱副司相处了不少日子,对江湖上的事情多少有点了解,如果有这样的本事,想必这批人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后来在天机悬追赶之下,单雄信等人神秘消失在了五柳庄,我想多半是被这批人接应藏在了什么地方。”
相和缓缓点头,道:“齐兄分析得有理,不知刑部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齐遥光一把抓过外衣,道:“相兄,陪我去一趟天机悬。”
相和愣道:“去天机悬做什么?”
齐遥光道:“这案子现在是天机悬在查,我去告诉他们,顺便打听一下江湖上还有哪些和单雄信交好的高手。”
相和一把拉住齐遥光,道:“现在案子到了天机悬手上,你正好脱身,怎么还要管?”
齐遥光没听明白相和的话,问道:“脱身?脱什么身?这案子本来就跟我有关,我现在又在刑部任职,职责所在,为什么不能管?”
相和走近齐遥光,指了指他在济阴县带回来的仙人醉酒坛,道:“许兄知道了你的身份用意,已经和你决裂,你要是再帮着朝廷把他师父抓了,他怎能不跟你反目成仇?到时候他若是恨极了你找你报仇,你就这么愿意和他兵戎相见,手足相残?”
齐遥光缓缓垂下了头,眸色渐渐深沉下来,一抹忧愁爬上了眼角。
“不,小栋误入歧途,我一定要帮他悬崖勒马。他日后恨我也好,杀我也罢,都由得他,可他罪责尚轻,我还能想办法保他的性命,等他真的随单雄信犯下滔天大罪,回头无门,那时就迟了。”
相和道:“他劫朝廷钦犯,杀天机悬和千牛卫官兵,这还不是滔天大罪?”
齐遥光道:“他不是主使,又有伤在身,没有动手杀人,我能查清。”
将外衣披在身上,齐遥光目光坚定。
相和叹道:“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许兄的福气,走吧,我陪你去。”
两人匆匆出了院门,正碰上买酒回来的齐二,齐遥光摆了摆手,道:“齐二叔,把酒收好,等我和相兄回来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