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悬主力大军出现在视野中,王君可看着那股呼啸的气势,咬了咬牙,向风袭月望了一眼。风袭月点了点头,王君可大喝一声:“撤!”
先前仓皇逃命的常再新也注意到了战局的变化,见王君可和风袭月要走,忽然调转马头,俯身捡起插在地上的两杆长枪,运力掷向风、王二人,大喝道:“留下吧!”
齐遥光从许长栋原本明亮的眼中看到了愤怒,而比愤怒更多的,是失望。齐遥光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他渐渐明白过来,许长栋抽走的不仅仅是一只手掌,更是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少年时光和曾经坚不可摧的朋友情谊。
王伯当弯弓搭箭,连环两箭射落掷向风、王二人的长枪,又一箭射向常再新。常再新大惊,连拉马缰,那马躲得稍慢了一些,被一箭射中马眼,惨嘶一声,把常再新摔下马背。
许长栋举起长剑,咬着牙道:“从此之后,你我兄弟之情,一刀两……”齐遥光闭上眼睛,一双星目中噙满了泪水。许长栋险些咬碎一口钢牙,可那个“断”字始终说不出口。
单雄信连声呼喝,把群盗聚集到一处,看了看远处正在逼近的天机悬大部队,大声道:“长栋,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先撤!”
许长栋的长剑狠狠劈下,割掉齐遥光的一幅衣袖,他这时才发现齐遥光身上穿的是官服。齐遥光睁开眼睛,看着地上飘落的衣袖,神色变得有些茫然。
这一剑割开的,是那些懵懂青涩的岁月,是那些蝉鸣聒噪的夏日,是少年糊了满手的泥巴,是记忆里静谧安详的夜空。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牵绊,都被装进了烟火,随着绚烂的爆发飞上云端,再落下时已经变成满地的灰烬。
单雄信见许长栋呆站着不动,打马奔了过来,低声叹道:“傻徒弟。”伸手揽过许长栋,把他夹到马上,随即和群盗一起向东南撤去。
许长栋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只留给齐遥光一个深深的目光。
片刻之间群匪就散了个干干净净,等天机悬大军到时,战场上只剩下一地的尸首和满目疮痍。
天机悬援军领头的是邱明,他见到天机悬和千牛卫的惨状,面色也和常再新一样深沉,随即命人清理尸首,转头又看到呆站在囚车旁的齐遥光,过去拍了拍齐遥光的肩膀,道:“驴崽子,吓坏了吧。”
齐遥光目光呆滞,根本没有听到邱明的问话。邱明也不在意,还以为这个弱质书生被战场上的血腥杀戮吓破了胆。
常再新走到邱明身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极力做出一副淡然的表情以掩饰自己的狼狈,道:“邱副司,你不是去少华山剿匪了么?怎么又来了这里?”
邱明斜眼看了看常再新,道:“我若是在少华山剿到了匪,又是谁来摆了常总司一道?”
邱明领了圣旨之后带着两千多名天机悬部众星夜兼程赶往少华山,到了少华山之后却发现偌大的一个山寨早已人去楼空。邱明大怒,随即派出人手四下打探,才发现少华山群匪早就在王伯当和风袭月的带领下离开了山寨。
邱明随即启程,循着少华山群匪的踪迹追去,追了几日露出行踪,群匪随即四散开来,邱明不敢分兵,盯住其中人最多的一路紧追不舍,一路追到南方,才意识到群匪的目的是去救援被天机悬抓住的匪首。
此时邱明离王伯当等人较远,王伯当又一路往西而去,等邱明追上时,王伯当和风袭月已经劫到了人,扬长而去。若是邱明再迟来片刻,只怕自己的顶头上司就要被群匪围歼而死。
另一边单雄信、王君可和王伯当、风袭月会合,群匪士气大振,一片欢腾。此刻曹州和衮州盗匪据点被端,众人议论后决定奔赴瓦岗,去中路好汉翟让处暂避风头。
瓦岗寨翟让本是东郡法曹,后来因得罪当地权贵,被陷害下狱,狱吏黄君汉敬重翟让的义气胆魄,将他私放出去。翟让和黄君汉一起逃到瓦岗,落草为寇,凭着一身武艺建立了瓦岗寨,声势颇大。
此次风袭月继任桂云庄庄主,适逢翟让老母出丧,不便道贺,只遣了几名亲信送去贺礼,因此瓦岗寨损失不大。
路上单雄信问起王伯当是如何救出自己和其余众人的,王伯当没有多言,只说了“用计”二字,群匪听得莫名其妙,只好由风袭月代为解释。
原来那日桂云庄大乱,先有谢映登和吴德胜内讧,后有右武侯府和天机悬围攻,桂云庄死伤惨重。风袭月手下十八位寨主只剩下张康一人,其余人众拼死护着风袭月突出重围,大部分死在了桂云庄中。
风袭月带着张康和几名亲信突围之后,不知该去何处,漫无目的地夺路狂奔,后来遇到了同样突围出来的王伯当。王伯当带到桂云庄的亲信也死伤殆尽,只有他凭着一手高明的箭术和轻功突破重围,逃了出来。
风袭月和王伯当相遇后略加商议,决定一起逃回少华山。王伯当的大部分人马都驻扎在少华山,没有随他赴宴,因此少华山实力尚在,不像桂云庄那般元气大伤。
风、王二人在衮州府西郊遇到了阻击的天机悬部众,一番拼斗后,二人仗着武功高强逃了出去,一路不敢停歇,昼夜兼程回到少华山。
回到少华山不久,单雄信等人被抓的消息就传了回来。风袭月十分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接任仪典连累了各路英雄,执意要去相救。
王伯当为人稳重,整备人马之后发现自己人手不够,便亲自前往卧牛山联系单雄信的部下。青竹帮势力庞大,号称有十万帮众,如今他们的帮主受困,帮众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王伯当在去卧牛山的途中发现了右武侯府大军,知道卧牛山的秘密已经被朝廷知道,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令卧牛山的青竹帮帮众化整为零,潜入山中,和山里的百姓一同生活。也是在卧牛山,王伯当才知道青竹帮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他第一次知道了单雄信的野心。
王伯当在卧龙山见到了单雄信的徒弟许长栋,许长栋被邱明打伤后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气悬在胸口。相和把他背到附近的村落,束手无策,所幸村子里有一名赤脚医生,医术颇为高明,又懂些行气之道,给许长栋治好了伤。
调养了一些日子,许长栋伤势大好,只有双手因臂骨断裂还略有不便,于是他抛下相和自行赶回卧牛山,听说王伯当要去救单雄信,许长栋执意要一起去,王伯当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他又悄悄潜回了少华山。
卧牛山的青竹帮帮众不能擅动,否则右武侯府发现情况有异,定会通知朝廷,到时候朝廷有了防备,再去劫囚就不易了。少华山人手不够,但王伯当颇通兵法,自信能用计救出单雄信等人,于是又联络了周围一些交好的绿林好汉,勉强凑到一千多人往南而去。
王伯当等人在途中收到消息,说有人已经先去杭州府大牢劫囚,杨广命天机悬和千牛卫将囚犯押送到京城受审。王伯当闻言大喜,他心知自己的一千多名盗匪连混进杭州城都很困难,更别说去劫府衙大牢。可这时杨广忽然转移囚犯,下手便容易得多,于是定下计策要在途中劫囚。
就在这时,探子又发现天机悬副司邱明带着两千多天机悬主力攻打少华山,扑了个空之后查到了王伯当的行踪,一路追了过来。王伯当算了算邱明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决定兵行险招,并不躲避,只是分散开来,一边躲避天机悬追捕,一边动手救人。
王伯当命风袭月和张康带人沿途侵扰押囚大军,搞得士兵防不胜防,筋疲力尽,最后在淮阳郡将大队一举攻破,救出了单雄信等人,赶在邱明到之前全身而退。
单雄信听完风袭月的叙述,连声赞道:“王大当家妙计天下无双,单某佩服。”随即面色一肃,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道:“王大当家和风庄主义薄云天,亲身犯险相救,大恩难言,单某铭记于心。”王君可也跟着行了一礼。
风袭月有些不好意思,客套了两句,道:“若不是来赴风某的宴,众位也不会吃这些苦,风某应当尽力。”倒是王伯当没有多言,坦然受了众人的礼。
天机悬清理完战场,发现共损失三百多人,千牛卫死伤更重,前前后后一共折损了千余人,收押的几百名盗匪也全部被劫走。
常再新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心中却盘算起了如何推脱罪责,他的目光在战场上游离,最后落到了一动不动的齐遥光身上,面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邱明和常再新共事多年,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在盘算什么,他也望了齐遥光一眼,道:“常总司,那是我的徒儿。”
常再新扫了扫自己的袖子,道:“是么?我瞧他可不怎么愿意认你这个师父。”
邱明道:“年轻人嘛,谁没有点小性子呢?常总司怎么忽然对他感兴趣了?”
常再新歪着头想了想,道:“你这徒儿也是主审盗匪的官员,奉圣命随我们回京。现在人犯被劫,咱们天机悬弟兄拼死拼活保住了他的性命,回到京里免不了还要受罚,可这位侍郎大人优哉游哉,浑身上下没受一点伤,到了皇上面前一点罪责都不用担,本司心里有些气不过罢了。”
邱明听出常再新的话中之意,没有像他那样拐弯抹角,而是沉下了脸,凑上一步,冷冷地道:“常总司,我的徒弟,要杀也只能我来杀,轮不到别人动手动脚。”
常再新看着邱明,毫不示弱,这时杨玄义从远处赶过来道:“二位大人,战场已经清扫完毕,咱们快些启程吧。”
邱明转过头看着杨玄义,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常再新的目光却仍然落在齐遥光身上。
在邱明的建议下,大军分成两拨,押送人犯的队伍损失惨重,军心涣散,只好先回京城休整,常再新和邱明亲自率领新赶到的天机悬部众往东南追捕盗匪,同时传信沿途各府卫,让他们派兵援助。
齐遥光自然也跟着千牛卫回京,只是他心情沉重,邱明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最后还是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齐二把他扶进了马车。
两拨人马分别时,邱明走到马车前,撩开车帘看了齐遥光一眼,低声道:“驴崽子,以后提防着点那姓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