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再新落下地来,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蹿出老远,竟追上疾奔的骏马,挥刀向马腿砍去。
风袭月骑术精湛,双腿一夹,那马颇为神骏,一声长嘶,间不容发之间跃了出去。
常再新一刀砍空,整个人已经横飘在了空中。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和骏马赛跑,于是刀尖向地上用力一点,刀刃吃不住力,啪的一声折断,常再新借力再度腾起,趁那马收蹄落地略作停顿的当口,伸手抓住马尾,借力攀上马背。
风袭月大惊,回枪捅去,常再新左脚金鸡独立,立在马臀上,右脚飞起,直踢风袭月手腕。风袭月手腕一抖,短枪上挑,常再新右脚早收,左脚踢出,仍是直取风袭月手腕。
常再新这招是他的成名绝技,双脚轮番支撑身体,只用一只脚攻向风袭月,因为出脚奇快,看上去就像足不点地,双脚连环踢出一般。风袭月空有兵刃在手,却因为背对常再新,出招不便,被他疾风骤雨般的腿法踢得无力反击。
斗了一会儿,风袭月心中焦躁,忽然振臂挺枪逼开常再新双腿,右脚离蹬而起,擦着马背扫向常再新下盘。
常再新飞身跃起,风袭月左脚挂在马镫里,伸手环住马颈猛地一拍,骏马四蹄翻飞,一下子蹿出老远,常再新来不及再抓马尾,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风袭月右脚在地上一点,立刻又翻上马背,顺手两枪捅倒身边两名天机悬部众,打马又向常再新冲去。
这边风、常二人斗得紧凑,东首的杨玄义也和盗匪打得难解难分。大军后方的盗匪人数不多,千牛卫仗着人多势众,已经渐渐将盗匪合围,只是盗匪边打边退,千牛卫追击之下,离囚车已有十几里远。
眼见盗匪式弱,路边忽然一声呼哨,又蹿出了两拨人马,一左一右扑向千牛卫。这样一来形势立刻倒转,本来包围盗匪的千牛卫腹背受敌,三面夹击之下阵脚顿时大乱,杨玄义手持一柄长矛奋力挥舞,大骂道:“到底有他娘的多少贼人?”
大军中央的齐遥光看着两边的战事,心中暗暗吃惊。在他心中山贼土匪都是乌合之众,他从没想过区区一帮盗匪竟会有如此声势,连天机悬和千牛卫在他们面前都吃了亏。
胡思乱想之际,中军四周忽然又喧嚣起来。只见两拨人从南北两侧奔袭而来,马蹄卷起滚滚沙尘,铺天盖地,不知有多少人马。
中军守卫囚车的官兵本就不多,又在盗匪连日的骚扰中成了惊弓之鸟,眼见千牛卫和天机悬一东一西被贼人绊住,新出现的盗匪又声势浩大,官兵军心不稳,竟有人丢下甲胄,抱头逃命。
齐遥光一介文人,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在漫天的喊杀和血腥中也被吓得双腿发软,坐在了囚车车辕上。
单雄信从囚车中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齐遥光的肩膀,笑道:“齐大人,你怕了?”
齐遥光脸色煞白,仍嘴硬道:“我不怕。”
单雄信道:“这就是咱们十三省绿林好汉的气势。”随即脸色一沉,道:“谢映登和吴德胜那两个叛徒,单某迟早要拿他们活祭死去的兄弟。”
两拨人马转眼就攻了过来,和余下的守卫官兵战在一处。齐遥光发现这两拨人马的实际人数并不多,加在一起也就一两百人,可是每一匹马的尾巴上都拴了一大把树枝,疾奔时树枝在地上扫过,扬起大片尘土,远远瞧去声势十分骇人。
南首群匪中一人一马当先闯出,连珠箭发,当者立毙,正是少华山匪首王伯当。
王伯当从马鞍上解下一把大刀,喝道:“王兄,接刀!”振臂一抛,将大刀扔向了王君可所在的囚车,随即弯弓搭箭,嗖嗖连发两箭。他先扔刀后射箭,两支利箭却后发先至,第一箭穿过囚车,一箭就将牢笼射了个对穿。王君可伸出手去,双手上下一错,绷紧镣铐,第二箭随即射到,将镣铐射断。
齐遥光看得目瞪口呆,单雄信和王君可同声叫道:“好箭法!”王君可一把接过大刀,挥刀砍断脚上的镣铐,一捋长须,大叫一声跳下囚车,挥刀就砍,美髯迎风舞动,当真如同关云长再世。
两拨盗匪相向一冲,顿时将守卫囚车的官兵冲散。混乱中一骑快马脱出人群,马上的骑士飞身扑到单雄信的囚车边,挥剑斩向牢笼。
齐遥光这时不知哪来的勇气,张开双臂挡在囚车前,大叫道:“别动!”
那骑士“咦”了一声,剑锋一转,擦着齐遥光的身体砍在了车辕上。
“阿光,是你?”
齐遥光一下子愣住了,他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竟然是他日夜牵肠挂肚,生死不明的好友许长栋。
许长栋见了齐遥光,黝黑的脸孔放出欢喜的光芒,一把抱住齐遥光道:“阿光,你还活着?我听相兄说你被天机悬的狗官抓走,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了你。你放心,我这就救你出去。”
齐遥光心中也极为欢喜,紧紧抓着许长栋的手,道:“小栋,你也活着?你……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许长栋道:“这些事过后再说,我先救我师父出来。”说着就去劈囚车的牢笼。
齐遥光一把拉住许长栋,道:“小栋,不行。”
许长栋愣了一下,道:“什么不行?”
齐遥光不知如何开口,单雄信忽然从牢笼中伸出手来,接过许长栋手上的长剑,把镣铐的锁链绞在长剑上用力一扯,镣铐应声而断。
齐遥光大惊,不及细想,一掌拍向单雄信,掌到中途忽然又惊醒过来,暗道:“不好!我怎么又跟人动手了?”随即学张康第一次和许长栋动手时那样拍出左掌,击在自己右手上,把这一掌化了开去,垂手立在一旁。
单雄信一剑挑断脚镣,振臂一挥,牢笼被他击得粉碎。长笑声中,单雄信跳下囚车,把长剑扔给许长栋,道:“长栋,和你的好朋友好好叙叙旧吧。”双掌一错,闪身杀进人群中。
许长栋接过长剑,惊喜地看着齐遥光,道:“阿光,你终于肯随师父学武了?”
齐遥光默然不语,低头不敢看许长栋。
随着王君可和单雄信脱困,守卫的官兵渐感不支,天机悬和千牛卫大部队又分别被牵制,不少匪首脱出牢笼加入战团,守卫囚的车官兵终于四散而逃。
单雄信站上一辆囚车,振臂一挥,道:“诸位兄弟,这番在牢中受了那么多苦,咱们先拿这些狗官贼兵祭刀,杀他个痛快,再去找谢映登和吴德胜那两个叛徒算账!”
一股枭雄之气由单雄信身上散发出来,先前的谦恭和冲淡荡然无存,此刻的单雄信气夺千军,凛然生威,仿佛一尊天神立在战场之中。
群匪轰然叫好,齐遥光大声道:“住手!”但是群匪声势鼎沸,挥舞着兵刃向东西两侧冲去,根本没有人理睬他。
许长栋见齐遥光举止奇怪,心中有些纳闷,问道:“阿光,怎么了?”
常再新兀自和风袭月斗得激烈,抬眼看到被关押的几百名匪首已经脱困而出,正向自己这一侧攻来,心中一凉,暗道:“没想到常某人纵横一世,竟然要死在这些莽夫手上。”
齐遥光看着许长栋,他脸上的神情还和十几年前一样,灿烂中带着些许孩子气,鼻子一酸,再也瞒不下去,道:“阿光,我就是你师父口中的狗官。”
常再新猛地震开风袭月,转身要跑。王君可眼疾手快,翻身上了身旁一匹空鞍的战马,打马直追,大刀着地卷向常再新。
许长栋呆了一呆,笑道:“阿光,你开什么玩笑?你要是狗官,怎么会跑到我们青竹帮总舵去游玩,还跟我们一起去参加风庄主的接任大典?”
常再新着地一滚,堂堂天机悬总司为了躲刀竟从王君可的马腹下钻了过去。王君可骂道:“好不要脸。”长刀一转,从另一侧又砍向常再新。
齐遥光定定地看着许长栋,抑制不住的悲伤从心底涌起,渐渐淹没了他:“小栋,我没有骗你。遇到你时,我是去赴任的济阴县师爷。现在,我是刑部的从五品侍郎。”
常再新赤手空拳,来不及再捡兵刃,只好往旁边一闪,正撞在风袭月面前,风袭月挺枪直刺,常再新飞身而起,落在一匹马背上纵马狂奔。
许长栋的笑容渐渐凝固,握紧了手中的剑,道:“那你……”
齐遥光点了点头,悲哀和内疚在他清朗的脸上蔓延开来:“小栋,我利用了你。我去济阴县就是为了查青竹帮,抓你师父,没想到正好碰到你,于是和相兄将计就计打入青竹帮内部。”
风袭月和王君可催动缰绳,两面包抄,追向常再新,单雄信和王伯当带着一小拨人马驰援东侧,想把千牛卫一网打尽。忽然一枝响箭划过天空,远远地拖曳出尖利的声响。
许长栋低下了头,良久才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道:“我早该想到的,阿光,你从小就有济世报国的志向,怎么可能见我当了土匪却连一句劝告都没有?我早该想到的……”
王伯当面色一变,向单雄信道:“天机悬!”单雄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问道:“是天机悬大部队?”王伯当点了点头。
看着许长栋的神情,齐遥光的心仿佛江南深冬时湖面结出的薄冰,被人用锤子敲开,碎成了一片一片。齐遥光走上一步,握住许长栋的手,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小栋,对不起。”
单雄信勒住马头,看了看空中的响箭,运足内力,大声道:“王庄主,风庄主,点子援军到了,先扯呼吧!”
王伯当运气答道:“什么援军?老子今天非杀了天机悬这个狗贼,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许长栋抬起头来,棱角分明的脸庞隐隐罩上一层黑气,齐遥光知道他在强忍心中的怒意。
“阿光,我……我不怪你,你有你的志向,我从小就知道……只是……只是……”
单雄信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桂云庄一役十三省绿林损失惨重,王大当家好不容易把咱们几个救了出来,可别再折了人手!”
王伯当惜字如金,即使在危急关头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大声道:“来不及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许长栋心中涌起了愤怒。他猛地甩开齐遥光的手,双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