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日,黄昏时分大军已经出了嘉兴府,在城郊就地扎营。
有了日间的教训,众人都不敢放松,天机悬和千牛卫安排了大批岗哨来回巡逻,严防盗匪再来劫人。
入夜之后,营地周围风平浪静,连鸟兽的鸣叫都听不到,天机悬和千牛卫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整个营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子夜时分,清冷的空气中忽然杀声四起,本已安睡的齐遥光吓了一跳,一跃而起,只见齐二面色惨白,缩在被子里不停发抖,营帐外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连忙拉开帐门跑了出去。
门外天机悬和千牛卫兵将川流不息,常再新站在营地中间大声呼喝,齐遥光快步跑到常再新面前,问道:“常总司,怎么了?”
常再新根本不理睬他,大声道:“贼人从哪里来?”
一名哨探答道:“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弟兄们分不清他们究竟从哪里来。”
寒风裹挟着震天的喊杀声卷进营地,齐遥光竖起耳朵细听,果然觉得四面八方都有声音。抬头望去,周围夜色深沉,墨水般浓稠的黑暗中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火把,将营地层层围住,一眼看不到头。
齐遥光吃了一惊,问道:“常总司,这回来了这么多贼人?”
常再新道:“齐大人,你还是回营帐中护好自己的小命吧,待会儿打起来本司可顾不上你。”说着运起内力,大喝一声:“守好阵地,都不要慌!”
常再新的声音压过寒风,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兵将耳中。天机悬素有威势,常再新的话立刻起了作用,原本嘈杂的营地渐渐变得有序,兵将各守其职,严阵以待。
常再新翻身上马,奔到营前,见营门口并未交战,不由得一愣,道:“贼人在哪?”
千牛卫统兵的将官道:“贼人似乎……似乎没有攻打,营地各处都没有交战。”
常再新愣了一下,奇道:“没有交战?这倒奇了。”看着营门远方连绵的火光,沉吟道:“杨玄义,你守好营地,本司带人去看看。”
杨玄义道:“常总司,小心有诈。”
常再新日间丢了颜面,夜里又被惊醒,心头早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哪里听得进杨玄义的话,将手一挥,带着一队天机悬人马举起火把往营门外走去。
不料常再新刚出营门,远处的火把就唰的一下全部熄灭,如同一只黑色的巨龙绕着营地盘旋了一圈,张口将所有火焰吞进腹中。
杨玄义大声道:“常总司,贼人有诈,快回来!”
常再新大骂道:“什么绿林好汉,装神弄鬼弄这些玄虚,敢来跟本司战上三百回合吗?”
营地外一片寂静,旷野之中连回声也听不到一丝一毫,仿佛刚才震天的喊杀声都是幻觉。
常再新再也忍耐不住,调集全部天机悬人马分头出去查看,杨玄义连声道:“常总司,万万不可,敌明我暗,情况不明,此刻出击是兵家大忌。”
常再新骂道:“放屁,守好你的营地,别长贼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举起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那马惨嘶一声,狂奔出去,身后天机悬部众跟着涌出,如潮水般四散开来,分头探查敌情。
杨玄义长叹了一口气,向身边的副将道:“传令各营,守好营地,随时准备接应常总司。”副将离去后杨玄义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这位常总司毕竟出身草莽,真的一点兵法也不懂,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不然我可没法交差。”
待到千牛卫官兵手中的火把快要烧完,天机悬才陆陆续续回转,见常再新也回到营地,杨玄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常再新一无所获,面色铁青,查问了其余天机悬手下,众人都没有发现盗匪的影子,常再新面色更差,额上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忽然道:“怎么少了一支人马?”
杨玄义一愣,细细数了一遍,刚刚出营的天机悬部众果然少了二十多人,不由面色一变,道:“怎么回事?”
常再新不答,转而问道:“这拨人去的是哪个方向?”
有天机悬部众答道:“西北方。”
常再新抬头望了望西北方,夜色依旧如墨般深沉,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道:“放令箭。”
一名天机悬部众解下长弓,向天射出一枝响箭。箭矢破空而去,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声响,良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营地周围静谧无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掌伸展开来,将这两千多名官兵握在手中,隔绝了一切生命的气息。
常再新的嘴角不为人知地抽动了一下,沉声道:“去看看。”
杨玄义想要劝阻,但看到常再新的表情,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常再新带着剩余的天机悬部众往西北摸去,五百多支火把将夜色照得通明如白昼。很快,常再新就回到营地,还带回了二十多具尸体。
杨玄义道:“常总司……”
常再新的面色此刻深沉如水,杨玄义觉得自己手上的火把都无法照亮他的脸。
“杨将军,通令全营兵将,今晚不要睡了,严加防备,再有任何异动都不得出营,明日天一亮就拔营启程。”
这一夜,在大隋国土上不可一世的天机悬和千牛卫深深体会到了亘古以来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浓稠的夜色中似乎潜藏着数不清的恶魔,凛冽的风声就是恶魔冰冷的气息,在每一个人耳边来回鼓荡。
常再新自统帅天机悬以来,从未吃过这样的亏,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折损了二十多人,此刻他咬紧牙关,整整一夜都盯着漆黑的夜色,提防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
后半夜风平浪静,一只飞鸟都没有闯进营地,等到天光破晓,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兵将们纷纷坐倒在地,精神委顿,连常再新也觉得有些疲累。
但常再新不敢懈怠,立刻下令动身,两千多兵将拖着疲累的身体上路。一路上不时有盗匪来侵扰,每次都是一触即走,绝不恋战,天机悬连敌人的一根头发都留不下来。
等过了长江,盗匪的袭击越来越频繁,且毫无规律可循。有时一天有七八拨敌人,有时一连几天都平安无事。常再新和杨玄义派出士兵四下搜捕,可每次派出去的人回来时总会少一些,盗匪仍是踪影全无,到最后士兵疲惫不堪,人人自危,常再新也不敢再分兵出去。
等到了淮阳郡,从杭州出发的两千多名兵将已经折损了五六百人,每个士兵都神情恍惚,面上写满了疲惫。
常再新勒住马,向杨玄义道:“过了淮阳就是京城治下,本司估摸着就在今日,盗匪定会有所行动,不然到了京城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杨将军,你让全军提高警惕,我派人快马到京中报信,请禁军出城支援。”
杨玄义点了点头,常再新叫过一名天机悬部众,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名部众飞马离去,还没跑出几步,斜刺里忽然一箭射出,那名部众猝不及防,利箭穿脑而过,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常再新吃了一惊,大叫道:“全军戒备!”可连日来盗匪的骚扰已经让将士们的戒心完全麻木,他们只是象征性地握了握手中的兵刃,脸上丝毫没有将要交战的紧张神色。
押囚的车队向西而行,队伍前方这时响起了漫天的喊杀声,一彪人马由西侧直冲过来,人数明显比先前多了不少,但仍不足以与这一千多兵将抗衡。
常再新摘下草帽,面上杀气一闪,从马鞍旁抽出一柄弯刀。不料那彪人马冲到一半,忽然勒马回头,停步不前。常再新一愣,随即听见自己的队伍中传来了惨叫声。
东侧不知什么地方又冒出了一拨人马,悄无声息地摸到大军后方,暴起发难,大军随即乱作一团。
杨玄义大声约束手下兵将:“不要慌!后队做前队,全部迎上去,贼人人数没我们多,把他们全部剿灭!”但连日的骚扰让士兵疲乏不堪,行动极为缓慢,直到东侧群匪冲进了军中,千牛卫才在杨玄义的指挥下渐渐稳住阵脚,倚仗人数优势慢慢压了过去。
这时,西侧停住的那波盗匪再次催动坐骑,向着大军飞扑而来。他们离大军已经很近,转瞬间就到了面前,常再新满腔怒火终于找到发泄之处,手中弯刀一扬,怒道:“来得好!”打马迎了上去。
大队中的囚车被聚在一处,放在队伍中央,由一小撮士兵围住把守。齐遥光的马车也被赶到了囚车旁边,齐二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缩在车辕下瑟瑟发抖。齐遥光跳到地上,把齐二往马车里一塞,道:“齐二叔,你别出来。”转过身向周围奔走的士兵大喊道:“有没有兵刃?给我一把刀!”随即愣了一下,自语道:“我怎么又想和人动手了?”
不过周围根本没有人顾得上理他,齐遥光犹豫了片刻,空手奔到单雄信的囚车旁。
乱军中的单雄信依旧气度凝然,笑吟吟地道:“齐大人怎么来了,怕我受伤么?”
齐遥光看了看远处的敌人,道:“我怕你逃!”
东西两侧各有两拨人马相接,杨玄义带千牛卫往东掩去,东侧的盗匪且战且退,渐渐把阵线拉长,慢慢远离西侧的天机悬。
西首的天机悬对上来犯之敌,常再新纵马挥刀,手起刀落,已经斩落了七八名敌人。乱军中响起一阵清喝:“天机悬名不虚传,在下来领教常总司的高招!”一个人影纵马疾出,手中短枪直刺常再新心窝。
常再新冷笑一声,道:“居然是个娘们儿。”身子向后一仰,平躺在马背上,短枪枪尖擦着鼻子过去。常再新随即递出弯刀,砍向从自己马旁掠过的持枪之人。
持短枪的正是桂云庄庄主风袭月,她见刀来,连忙一个矮身,使了招“蹬里藏身”钻到马腹下,两匹马擦身而过,风袭月再度跃上马背,怒道:“你瞧不起女子?”
常再新和风袭月同时调转马头,再度冲向对方。风袭月横枪当胸,借着马匹前冲之势直刺常再新。常再新不闪不避,待两马交会时猛地跃起,飞身离开马鞍,在空中拧身砍向风袭月。
风袭月一枪刺空,立刻回身招架。她是女子,气力终究不如常再新,刀枪相交,风袭月虎口一震,短枪险些脱手,忙催动缰绳向前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