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点了点头,道:“常总司做得也没错。”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既然贼人已有动作,这案子再拖不得了。如今时值深冬,通济渠北段封冻,行不得船,朕要开春才能回京。常卿家,天机悬目前在杭州还有多少人手?”
常再新道:“老九带走大半人马去了兰考县少华山,目前还有五百四十一人驻扎在杭州。”
杨广道:“天机悬全部出动,朕再让靠山王拨两千千牛卫给你,明日就动身,走陆路将拿住的匪首押往京城,交由三省六部会审,等朕明春回京亲自定罪。”
常再新磕头领命,杨广又道:“齐卿家也一起回京,协助刑部办案。你如今是刑部侍郎,以后少不得要办大案要案,记得做事要谨慎些,别再和人犯扯上干系。”
齐遥光磕头谢恩,杨广摆了摆手,二人退出了行宫。
出了行宫,常再新看都没看齐遥光一眼,快步离去。
齐遥光回到府衙,心中有气,重重地坐在太师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齐二忙端上一杯茶,道:“老爷又有什么烦心事?”
齐遥光看了看齐二,忽然感到无比亲切,想了想便将早上发生的事向齐二说了。
齐二道:“皇上既然没有怪罪老爷,老爷还烦恼什么呢?”
齐遥光道:“我问心无愧,不怕皇上查问。只不过杭州府大牢走脱了人犯,于情于理都该治知府失察之罪,可常总司处处将矛头针对我,我实在有些不解。”
齐二道:“老爷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这位常总司?”
齐遥光道:“你还记得把咱们俩掳到京城来的那位九爷么?”
齐二点了点头,道:“记得。”
齐遥光道:“他就是天机悬的副司,我到杭州之后曾在圣上面前参过他一本,说他滥杀无辜。”
齐二道:“这就是了,老爷参天机悬副司,常总司这个做上司的自然面上无光,心中记恨,想要报复于你。”
齐遥光道:“可我参的句句都是实情,天机悬如此行事本就不该,常总司凭什么捕风捉影,把一些无中生有的罪名硬往我身上安?”
齐二替齐遥光收好换下的官服,道:“老爷,不是奴才不敬,实在是您才学虽高,人心两字,却还是识得太少了些。奴才在济阴一个小小的县衙,还见过衙役为了一碗酒钱勾心斗角,更何况在朝廷这么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
齐遥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齐二叔,收拾一下明天随我一起回京吧。等在京城安顿下来,还要劳烦你辛苦一趟,回杭州来接我母亲和……”
说到这里,齐遥光忽然顿住了,齐二问道:“和谁?”
齐遥光红了红脸,道:“和我未过门的妻子。”
齐二呵呵一笑,露出一副“大人,奴才懂了”的神情,弄得齐遥光的脸更红,想要说些什么,齐二早已踱到内堂收拾东西去了。
次日一早,天机悬的马车停在府衙门口,齐二驾着马车和齐遥光一起踏上北上的路途。两千千牛卫,加上天机悬五百多人和几百名人犯,总计三千多人的队伍在官道上铺排开来,浩浩荡荡地向北行去。
行了几日,押送囚犯的队伍过了嘉兴府,已经是腊月时节。
马车在队伍中段,路途颠簸,齐遥光隔着时不时被颠起的车帘看到了囚车中的单雄信。单雄信身上的囚服十分污浊,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神情从容而冲淡,没有一丝阶下囚的狼狈。
齐遥光看着单雄信,忽然想起劫狱事发那****在牢中所说的话。
“如果我说那些人不是来救我的,齐大人信吗?”
“如果我说那些人也不是绿林中人,齐大人信吗?”
“如果真的如单雄信所说,劫狱的不是来救他的绿林中人,那还会是谁?”
齐遥光晃了晃头,把渐渐游离的思绪赶出脑袋,定了定神才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齐二揭开车帘,哆嗦着道:“老爷,出……出事了。”
齐遥光道:“怎么了?”
齐二道:“有强人……拦路打劫。”
齐遥光失笑道:“江南一向民风婉约,哪来的强人?再说,咱们这是天机悬和千牛卫的军队,哪路强人嫌命长敢来打劫咱们?”
话刚说完,齐遥光忽然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来的不是什么打劫的强人,纵身跳下马车往前赶了几步。齐二不敢多看,一头缩到马车后面。
大军正前方,一彪人马青布蒙面,劲装结束,横在官道当中拦住天机悬和千牛卫的去路。为首的汉子手持一柄长长的朴刀,刀指押囚大军,道:“把人留下,爷爷饶你们性命。”
齐遥光站在一排马匹后面,看到大汉持刀的手缺了一根手指,心道:“是张康。”四下望了望,却没有见到风袭月的影子。
常再新穿着和邱明一样的纯黑劲装,背披皂色披风,脸笼罩在宽大的草帽中看不清神色,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他身边的千牛卫领兵将官喝道:“就凭你们这点人,还想从天机悬和千牛卫手中劫人?”
张康没有说话,一枝利箭忽然从他身后射出,快如闪电般直奔千牛卫将官面门,常再新眼疾手快,伸手一抄,将箭从半空中抓下。
这将官是越国公杨素的长子,名叫杨玄义,杨广体谅杨素劳苦功高,提拔他的儿子到千牛卫中统兵,想让他立一两件功劳好行封赏,便派杨玄义随常再新一起押囚回京。
杨玄义惊出一身冷汗,低声道:“多谢常总司。”
常再新将箭掷在地上,朗声道:“少华山白衣小李广果然名不虚传,王大当家,何不现身一见?”
齐遥光听了常再新的话才知道王伯当也来了,却不知他藏身在何处。
劫囚的盗匪中无人应答,张康将朴刀一举,群盗蜂拥而上,齐遥光摇了摇头,心想:“他们只来了这么几十个人就想劫囚,无异于以卵击石,莫非十三路盗匪真的元气大伤,只剩了这么些人?”
两方人马短兵相接,千牛卫压阵,天机悬打头的几十名部众出手,和群盗混战在一起。常再新瞅准张康一掌拍了过去。张康朴刀疾出,砍向常再新手掌。
常再新冷笑一声,手掌忽然向上一翻,疾如闪电般抓住张康的朴刀。张康只觉得手上一紧,朴刀仿佛被铁水浇铸,牢牢粘在常再新手中。常再新运力回夺,张康拿捏不稳,朴刀脱手而出,被常再新一把抓在手中。
张康没想到眼前这人如此厉害,两招就夺了他的兵刃,心中惊骇,连连往后退去。
常再新挥刀就砍,张康大骇,转身奔逃。常再新身形连闪了几下,拦在张康面前,暴喝道:“受死!”疏忽之间连出十几刀砍向张康。
这些刀招本来是先后砍出,但常再新出手太快,竟像是一招同时砍出了十几刀一般,滚滚刀芒如狂风暴雨倾泻而下,将张康笼罩其间,无处可躲。
眼见张康要被自己的朴刀砍成肉泥,半空中劲风疾响,一枝箭激射向常再新手腕。这箭来势奇快,角度又刁,逼得常再新不得不横刀下劈,一刀将之斩断,张康也趁这空当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常再新大怒,骂道:“王伯当,只敢躲在暗处放冷箭吗?”回身一刀,向自己身边的一名盗匪拦腰砍去。
那盗匪躲闪不及,危急中又是一箭破空而来,逼得常再新回刀招架。常再新这回看得分明,瞅准了箭来的方向,纵身一跃,对着一名蒙面盗匪劈头砍下。
盗匪脚步稍一凝滞,已经躲不开来刀,只好抬头望向常再新。常再新心中一动,暗道:“不好,不是他。”
心念未平,箭矢已经射到身前,这回是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射来。常再新身在半空,躲闪不及,只能用力收势,将身子缩成一团。那枝箭擦着常再新的胳膊飞过,划破了他的衣服,虽未伤及皮肉,也已激得常再新怒不可遏。
常再新将朴刀往地上一插,反身冲进人群,双手齐扬,任意挥洒,片刻间已经夺了一大把兵刃在手,大喝道:“我瞧你这回射谁!”振臂一挥,也不管是否会误伤自己的部下,手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四射而出,如同一场夺命的海啸,卷向周围激战的人群。
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脆响,在常再新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一蓬箭雨将他掷出的兵刃全部射落在地,没有漏掉一件。
常再新举目望去,只见交战双方武力相差悬殊。天机悬都是朝廷重金聘来的亡命之徒,人品虽然败坏,武功却着实厉害,劫囚的群盗和天机悬部众比起来相去甚远,个个都是走不过几十招就已经险象环生。
但每当有盗匪遇险,总有一枝利箭射出解围。这些箭来势极快,角度奇刁,若不是天机悬部众武艺精熟,又身经百战,只怕早就死伤大半。就算如此,也已有不少部众中箭负伤。
更让常再新吃惊的是,盗匪人数虽然只有寥寥数十,可每个人遇险时都有利箭解围,有时是一箭,有时两箭齐发,有时七八箭一齐射出,箭来的方向不一样,去的方向也不一样,就像有许多神箭手埋伏在各个角落同时射箭,射出的箭又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避开盗匪,准确找到天机悬的人。
常再新额头渗出些许冷汗,心道:“凡人竟有如此箭技?这样的高手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万万留他不得。”双手一招,大声道:“天机悬,出动!”
天机悬余下的部众蜂拥而上,群盗中一个声音大喊道:“众家兄弟,风紧,扯呼!”群盗调头就跑,常再新一挥手,带着天机悬部众追了过去,群盗中忽然射出一阵急促的箭雨,将天机悬阻了一阵,等乱箭落地,群盗已经钻进路边的树林,如退去的潮水般逃了个无影无踪。
自命天下无敌的天机悬被区区几十个盗匪搞得灰头土脸,常再新只觉得面上无光,一把扯下头上的草帽,牙缝中嘣出一个字:“追!”
杨玄义走到常再新身边,低声道:“常总司,王伯当虽然是个江湖草莽,但传言他熟读兵书,善能用兵,这么不咸不淡地闹了一出,只怕其中有诈,还是别追得好。”
常再新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射向杨玄义,冷然道:“有本司在,你怕什么?”将手一挥,天机悬五百多名部众四下追了出去,将官不敢多言,退回了队伍中。
齐遥光回到马车,找到缩在车后瑟瑟发抖的齐二,温言道:“齐二叔莫怕,贼人已经退去了。”
过不多时,追击的天机悬部众陆续回转,一无所获。
常再新面色铁青,阴冷的脸上布满杀机,一言不发,挥了挥手,押囚的队伍又重新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