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敲门声惊扰了归家游子的清梦,齐遥光揉着眼睛打开了门,一众衙役大声嚷嚷着“交税了交税了”,涌进了齐遥光的家门。
齐遥光的母亲略带怒意,道:“半月前不是刚交的税么,怎么又来收了?”
打头的衙役道:“少废话,知府大人让收,你还敢不交?”
齐遥光认出这衙役正是当年带走殷梨父亲的衙役,禁不住心中有气,道:“交税也没有这般交法,知府难道能自行加税?”
衙役道:“你小子是什么人?敢对知府大人指手画脚?”
齐遥光傲然道:“我是今科殿试十甲的士子。”
衙役听齐遥光是殿试十甲,不敢造次,口气顿时软了下来,道:“原来是进士老爷,敢问老爷现在官封几品?在何处供职?”
齐遥光道:“我在曹州府济阴县当师爷,没有品级。”
衙役闻言失笑道:“殿试十甲只当个师爷?你当差爷是傻子?”神态又复跋扈,道:“快交税快交税,再不交差爷可要搬你家东西了。”
齐遥光往衙役面前一站,怒道:“你敢。”
衙役骂道:“小兔崽子,别得寸进尺。”伸手就推齐遥光,齐遥光此刻学了些武艺,不需思考身体已经自然有了反应,向旁边让了一步,伸脚绊在衙役脚下,手掌在衙役背上一按,衙役站立不稳,扑倒在地,随即跳起来大骂道:“造反啦!造反啦!动武抗税,殴打朝廷命官,这家人要造反啦!”
齐遥光挥掌就要打,母亲忽然厉声喝道:“阿光!住手!”齐遥光愣了一愣,母亲道:“你说自己是被别人逼着练武,难道现在也有人逼你动手伤人?”
齐遥光道:“可是他……”
母亲道:“还敢顶嘴?母亲不让你练武,怕的就是你争强好胜,恃武欺人。你倒好,不但练起了武,还敢打官差,把母亲从小的教诲都扔到哪里去了?”
那衙役连声道:“这小子殴打官差,给我抓起来带回府衙!”身后的衙役一拥而上,就要捉拿齐遥光。
齐遥光听了母亲的话,呆呆地想道:“母亲说得不错,我本不愿意学武功,可是如今被那九爷逼着学也就罢了,现在竟还用它来打人,这……这岂不是大错而特错?”一时间忘了还手,任一众衙役将他押住。
齐遥光的母亲连忙赔笑道:“各位官爷,小儿不懂事,民妇代他赔罪了。”又从身上掏出一小包银两递过去,道:“这里是今期的赋税,多出来的官爷拿去喝点酒压压惊,就放过小儿吧。”
衙役掂了掂银子,道:“去掉税银,这里面也剩不下多少了。罢了,看在你这妇人懂事的份上,差爷也不跟他计较。”将手一挥,手下的衙役放开了齐遥光。
齐遥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母亲赔出的笑容,他发现母亲眼角边不知何时攀上了许多细纹,心中怒意更盛,想要出手教训衙役一番,可是双手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收税的几名衙役转身出门,齐遥光的母亲忽然叫住了他们,问道:“各位差爷,殷家的税可交了?”
领头的衙役道:“差爷还没去殷家,不过瞧殷家疯婆子那副样子,她家的小丫头只怕也交不出税来。”
母亲闻言,秀眉一蹙,道:“差爷请留步。”转身回到房间又取了一小包银子,道:“这里的银子就帮殷家交税吧,请差爷不要去殷家了,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
衙役接过银子,又掂了掂,摸着下巴道:“你家倒是富足。”看了看齐遥光,忽然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关照那疯婆子母女,敢情那小丫头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齐遥光的母亲笑了笑,道:“差爷慧眼,多谢差爷帮忙了。”
“你这儿子艳福倒是不浅。”衙役把银两往怀中一揣,道:“不过这银两不够啊。”
齐遥光又想起了茶铺老汉说过的八成赋税,拳头不由捏得更紧了,可母亲的话如同一根锁链将他束缚住,让他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手来。他此刻只想冲到皇帝面前,逼着他退回加征的赋税。
齐母皱眉道:“怎么会不够?”
衙役两手一摊,指了指篱笆外,道:“那小丫头来了,你自己问她吧。”殷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柴门之外。
殷梨昨日见到齐遥光,心中欢喜万分,虽然后来跑回了家,但心中对他实在是思念到了极点,一大早就梳洗整齐来看齐遥光。可走到齐遥光家门前看到收税的衙役,本来满含笑意的俏脸上一下子布满了阴云。
齐母向殷梨招了招手,殷梨慢慢挪到了她身边。
衙役道:“小丫头,你自己说你家欠了多少赋税?”
殷梨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三个月。”
母亲惊道:“三个月?怎么会欠了这么多?”
殷梨眼眶一红,道:“我娘……我娘近些日子病得更重了,我要照顾她,家里的农活都荒下了,别说钱,连粮食都快吃完了……”说到最后,瘦弱的肩膀终于承担不了如此重担,梨花带雨般哭了出来。
衙役叹了口气,向齐遥光的母亲道:“你瞧,兄弟们知道她母女生活艰辛,宽限了她三个月,实在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齐遥光走了出来,咬牙道:“一对孤儿寡母,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来的钱给你交赋税?”
衙役看齐遥光两只手绞在一起,自己抓着自己的手腕,不禁好笑,道:“这税钱也不是我定的,你不是殿试十甲么?怎么不去问问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现在可就在杭州。”
齐母把齐遥光拉到身后,齐遥光轻轻揽住殷梨的肩膀,齐母道:“既然如此,烦请差爷再宽限些日子,民妇这里实在也没有银两了。”
衙役摇了摇头,道:“再收不到钱,知府大人就要拿我是问了。”
正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一阵大笑:“乖徒儿,为师来看你了。”一个人影从齐遥光家柴门前的小路尽头奔来,转眼间就到了门前。
齐遥光的母亲看到这个人的动作,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来人正是天机悬的邱九爷,齐遥光脸色大变,道:“你来干什么?”
邱九爷摘下宽大的草帽,大大咧咧地推开门前的衙役,道:“听说杭州是我徒儿的故乡,为师自然要来探望探望。”
众衙役被邱九爷一推立时发作,纷纷道:“哪里来的刁民?”“你是什么人,敢推差爷?”
邱九爷看了看这些衙役,伸手弹了一下腰间的一块金牌,道:“你们说我是什么人?”
领头的衙役看向腰牌,脑门上立刻渗出冷汗,结结巴巴地道:“原……原来是天机悬的老爷,小的……小的们……”
邱九爷道:“知道就好,你们是杭州府的官差?来干什么的?”不等衙役回答,又挥了挥手,道:“不管你们是来干什么的,都给我滚,别妨碍九爷教徒弟。”
众衙役闻言如逢大赦,一溜烟跑了出去,再不敢提赋税的事。
待衙役离开,邱九爷转向齐遥光,忽然瞧见了齐遥光身边的殷梨,双眼顿时放出光来,连声道:“江南美女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乡间女子竟也有这般姿色。”说着伸手就去抓殷梨。
殷梨惊叫一声,花容失色,齐遥光再也忍耐不住,挥手隔开邱九爷的手,怒道:“不许动她!”
邱九爷笑道:“看来这是我小徒儿的心上人了。”
母亲往前踏了一步,挡在齐遥光身前,沉声道:“请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邱九爷看了母亲一眼,口中啧啧有声,道:“年纪大了些,不过也算是个美女。哈哈,九爷今日艳福不浅,老的小的一起收了。”
齐遥光大怒,道:“狗贼,这是我母亲,你嘴里放干净些!”说着把殷梨拉到身后,向母亲道:“母亲,这就是逼我练武的狗贼,您和小梨先回屋去,孩儿对付他。”齐遥光打定了主意,他虽不愿练武,但也决不能让母亲和殷梨受辱,这回就算拼着和邱九爷玉石俱焚,也不能让他碰这两个女人分毫。
殷梨往屋里缩了缩,母亲却纹丝未动,齐遥光心中焦急,绕过母亲,一掌拍向邱九爷。
邱九爷笑道:“好小子,这回倒不用九爷逼你出手。”左手一扫,隔开齐遥光的手臂,右手中宫直进,拍向齐遥光胸口。
齐遥光退后一步,右拳击下,邱九爷反手上抓,拿住齐遥光手腕,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九爷是你师父,叫你一声儿子都是理所应当,你娘和小媳妇伺候伺候九爷是应该的。”
齐遥光怒不可遏,左手挥拳又上,邱九爷手腕一抖,用齐遥光的右手架住了他自己的左手,道:“乖徒儿,等九爷快活完了再来教你练武。”运指如风,封住了齐遥光的穴道,齐遥光顿时动弹不得。
殷梨惊道:“不要伤他!”九爷纵声长笑,道:“他是我的乖徒儿,我自然舍不得伤他。”伸手便去抓殷梨胸口。
齐遥光惊怒交加,连连催动内力想要撞开穴道,但他和邱九爷功力相差太远,真气在体内冲撞而不得出,急怒之下胸口一疼,牵动旧伤,口鼻中竟喷出血来。
邱九爷手指触到了殷梨的衣服,心中一喜,忽然觉得脑后风响,大为惊讶,心道:“我那倔徒儿居然自己解开了穴道?”反手一掌,啪的一声双掌相交,邱九爷因怕伤到齐遥光,只使了两三分功力,对掌之下只觉得自己手掌一阵酸麻,而身后那人却毫不停顿,随即又是一掌派来。
邱九爷更加惊讶,顾不得眼前的殷梨,反手又是一掌,这一掌使上了五分功力,对掌后身后那人轻飘飘地跃开,落在地上。邱九爷这才转身,满心惊讶地道:“好小子,你进益倒快。”
转过身来,邱九爷呆了一呆,只见齐遥光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穴道仍未解开,满脸惊骇之色,眼珠偏向一旁看着自己的母亲,齐母竖掌当胸,冷笑道:“原来是‘湘西一窟鬼’里的‘鬼九郎’邱明邱九爷,失敬失敬。”
邱明拱了拱手,道:“江南村妇不仅容姿秀丽,居然还有这么高明的身手,九爷真是看走了眼,敢问尊驾是谁?”
齐遥光做梦也想不到养育了自己十二年的母亲看似柔弱,实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此刻心中的震惊无法言说,注意力全都落到了母亲身上。
母亲道:“我不过是杭州城外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妇,无名无姓,不敢入邱九爷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