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刚刚两掌已经试出齐遥光母亲的功力,虽比齐遥光高出不少,但和自己相比还是相去甚远,不由摸了摸下巴,嘴角扯出一抹邪笑,目光毫不掩饰地在齐遥光母亲身上来回打量,道:“你会武功?那更有趣了,九爷真是有些心痒难耐。”
齐母看了看殷梨,示意她赶紧躲回屋去,然后道:“江湖盛传鬼九郎好色如命,灭绝天良,为了**大嫂,竟把湘西一窟鬼其他几位都变成了真鬼,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邱明笑道:“不错,这就让你尝尝九爷的手段。”
邱明猛然伸手,毫无顾忌地抓向齐母,齐母侧身一避,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段柴枝,斜斜削向邱明手臂。邱明手臂外扬,飞脚去踢齐母手腕。
齐母矮身拧腰,踏上两步,手腕一抖,柴枝当做长剑连点两下,刺向邱明腰眼。这一招极为精妙,邱明脸色大变,一拳击下将柴枝打断,连退数步,暗叫一声“惭愧”,道:“好剑法!你有这般剑法,绝不是无名之辈,究竟是什么人?”
齐母道:“我只是一个母亲。”
邱明摇了摇头,道:“你不愿说,九爷也能瞧出你的路数,只不过你的剑法虽然瞧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哪门哪派。”
齐母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似乎想起了往事,弯弯的凤眼看向了天空,幽幽叹道:“师门……我的师门在二十年前就付之一炬了,邱九爷自然想不起来。”
邱明看着齐母,正想说话,齐母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老九,你到了杭州也要胡闹?”
天机悬总司常再新不知何时也来到这里,从路边转了出来,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邱明道:“常总司连老九的私事也要管?”
常再新道:“你那点破事本司没有兴趣,不过陛下刚刚下旨,要你带人去兰考县追拿匪首王伯当,传旨的太监满城都找不到你,常某只好自己来传旨了。”
邱明上下瞧了瞧常再新,心有不满,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常再新道:“即刻启程。”
“限期多久?”
“一个月。”
“人手可集结好了?”
“已在杭州城西门待命。”
邱明看了看齐母,片刻后终于道:“好,看来今日九爷终究与你无缘,等办完了事再来找你。”说着纵身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视野之中。
常再新也转身离去,临行时深深看了齐母一眼,道:“想不到时隔二十年还能看到这套功夫。”又向齐遥光道:“陛下宣你进宫,快些去吧。”
看着常、邱二人离去,齐母深深叹了口气,避开齐遥光的目光,伸手解开他的穴道。
齐遥光抹去口鼻间的鲜血,一把抓住母亲,连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会武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母轻轻推开齐遥光,道:“阿光,你别问了。”
可是齐遥光满脑袋的疑惑怎能不问?
“不行,母亲,你明明会武功,却不让孩儿学武功……对了,是不是我爹?我爹他不是秀才对不对?他是个江湖中人对不对?”
齐母摇了摇头,缓缓走进里屋,抓起齐遥光父亲的无字牌位轻轻擦拭起来,像是抚摸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阿光,你爹确实是个落第秀才,母亲没有骗你。有些事情母亲不希望你知道,你知道了也没有用处,就让它们一起被时光带走,永远不要再提了吧。”
齐遥光看着眼前的母亲,忽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眼前的妇人,二十年来的疑惑全部涌上心头,母亲的学识谈吐,母亲的为人之道,母亲从不让自己叫她娘,以及这块立了二十年的无字牌位,这一切在现在看来都像是深埋在母亲心底的一个巨大的秘密。
所有的一切在齐遥光眼里都成了谜,如同钱塘江浅滩里堆积的碎石,随着母亲今日表现出来的武功,被一个浪头一股脑冲上了岸,露出被时间磨平棱角,却有些耐人寻味的光洁表面。
“母亲,您究竟是谁?”
齐母转过头来轻轻抚摸着齐遥光的头发,像是与遥远的过去挥手作别:“我是你的母亲,你爹的妻子啊。”
“可是母亲,二十年了,孩儿连你的姓名都不知道。”
“乡间的女儿比不得大家闺秀,哪里有名字?”
“那姓呢?母亲总该有姓吧。”
“我嫁了你爹,自然随你爹姓齐。”
齐遥光心中忽然爆发出一股怒意,面对着自己二十年来最尊敬的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声道:“我是说您的娘家姓氏,您的出身来历,不是我爹的姓!”
殷梨听见争吵,走进里屋牵住了齐遥光的手。
齐母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道:“母亲是个孤儿,没有娘家,出身杭州,来历也就是个农家女子,你还想知道什么?”
“母亲,孩儿究竟是不是您的亲儿子?”
齐母温柔地道:“当然是,阿光,你永远都是母亲的儿子。”说着伸出手去,又想抚摸齐遥光的脸。
齐遥光一把打开母亲的手,道:“不,一个母亲不会对自己的亲儿子隐瞒自己的身份。”
齐母眼中闪起了泪光,道:“阿光,母亲不是隐瞒,只不过陈年旧事,知之无益,反而徒增烦恼。”
齐遥光不想再听,转身跑了出去,殷梨忙抓住齐母的手,替她擦了擦滑过脸颊的泪水,道:“齐婶婶,您别生气,阿光是个孝顺孩子,他肯定不会不认您的。”殷梨不懂齐母的心思,还以为是齐遥光的话惹齐母伤了心。
齐母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小梨,你去看看阿光吧,这孩子性子耿直,我怕他一时想不明白,做出什么傻事来。”
殷梨点了点头,又安慰了齐母几句,转身追了出去。
齐遥光心情烦闷,胸前隐隐作痛。二十年来母亲一直教导他为人要赤诚坦荡,黑白分明,可没想到母亲自己竟有许多秘密,隐瞒了他二十年,让他心中的信念几乎毁于一旦。
殷梨从后面追上齐遥光,见齐遥光面色郁郁,便不说话,陪着他信步而行,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殷梨家后面的一个小土坡。
这个土坡是儿时三个好友常常玩耍的地方,如今时光飞逝,景物依旧,三个小孩儿已经变成了青年,一个远走他乡,另外两个满腹心思,再也不复当年的纯真。
“小梨,你认识我的母亲吗?”齐遥光终于打破了沉默。
殷梨点了点头,道:“我当然认识。”
齐遥光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这样的认识……我是说,你了解我母亲吗?你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殷梨侧着脑袋想了想,道:“我知道,殷婶婶待人和善,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
齐遥光,道:“是么……可我觉得,我好像从没认识过我母亲。”
殷梨道:“阿光……”
齐遥光从怀中摸出小时候母亲送给他的玉坠反复摩挲着,喃喃道:“她养育了我二十年,我却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她教导我为人坦荡,却隐瞒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她告诉我武功是杀人凶器,自己却有一身高明的功夫。这些事加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好像根本不认识她。”
殷梨握住齐遥光的手,道:“阿光,我觉得是你想多了。”
齐遥光愣了一下,道:“我想多了?”
殷梨点了点头,道:“殷婶婶为人如何?”
齐遥光道:“我母亲的性情和顺,又热心肠,为人自然是好的。”
“那齐婶婶待你如何?”
“母亲生我养我,恩重如山。”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纠结齐婶婶的过去?齐婶婶身为人母,有些事情自然有苦衷。我娘性子软弱,受不得打击,她若是坚强些许,我相信她也会向我隐瞒我爹的死讯。”
“齐婶婶既然不告诉你,那一定是因为爱护你,也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过去的事知之无益,徒增烦恼。”殷梨将齐遥光的手握在自己的小手里,正色道:“无论如何,我相信齐婶婶是真的疼你爱你。”
齐遥光点了点头,回望向殷梨,道:“小梨,你说得对,无论如何,她总是生我养我的母亲。”
殷梨的脸庞映着冬日的暖阳,柔柔地散出一层微光,秀美不可方物,双颊在齐遥光的注视下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映在少年微光闪动的眼里。
少年的心怦然而动,俯身向少女唇上吻去。少女浑身一颤,身体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少年怀中,只剩下双手环上了少年的脖子。
天地不再,万物失色,整个世间只剩下了这对相拥的璧人,和彼此温暖的呼吸。
良久,齐遥光才缓缓松开殷梨的唇,殷梨的脸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把头低低地埋在胸前,不敢抬头看齐遥光一眼。
齐遥光胸前的疼痛渐渐隐去,此刻心中只有爱怜,他将殷梨揽在怀中,道:“小梨,等我去了京城,就把你和我娘,还有你娘一起接过去。”
殷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京城……京城那么远,你不能向皇上求求情,就留在杭州做官么?”
齐遥光笑道:“朝廷命官,哪能由着自己的喜好来选官职?皇上……”说到皇上,齐遥光忽然脸色一变,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声道:“糟了糟了!”
殷梨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齐遥光猛地一拍脑袋,道:“刚才那人说皇上召我见驾,我给忘了。”
殷梨道:“皇上召你?那你快去吧,齐婶婶那边我去陪着,你别担心。”
齐遥光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转身飞奔而去,殷梨在后面连声大喊:“阿光,你慢些走。”
齐遥光招了招手,一眨眼已经跑远了。
行宫里的杨广面色不善,瞧着跪在堂下的齐遥光,问道:“齐遥光,朕召你进宫,怎么这么久才来?”
齐遥光因为目睹赋税苛重,本有一大堆话想要向杨广进谏,但此刻刚刚离开殷梨,他心中充满了柔情,顾不得其他,只磕了个头,谢罪道:“臣的家乡在杭州,昨日回了一趟家,今日奉诏从郊外赶来,误了时辰,请陛下恕罪。”
萧皇后因为感了风寒,正在卧床休息,杨广身边此时只坐了昭容夫人。昭容夫人对齐遥光颇有好感,道:“陛下,倦鸟思归本是人之常情,到了故土哪有不回家看看的?您也不必苛责齐卿家。”
杨广拍了拍昭容夫人的手,面色稍霁,道:“齐遥光,朕已令谢映登带路,右武侯府兵发卧牛山剿灭青竹帮余孽。你这回在济阴查案有功,朕封你为从五品刑部侍郎,即刻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