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遥光正色道:“母亲,孩儿确实是想封官拜职,却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如今运河还没挖通,天下百姓苦楚,十室九空,值当此时皇上又要兴兵吐谷浑,大隋哪里还有这样的气力?身为士子,孩儿当然要劝诫圣意,可如果不考功名,不封官职,这些劝谏之言又怎么进得了皇上的耳朵?”
少妇痴痴地看着齐遥光,抚着他的脸,眼中泛起了泪光:“阿光,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可真像你的爹爹。”
齐遥光握住母亲的手,柔声道:“母亲,你常教我是非对错要分得明,孩儿是七尺男儿,来这世上走一遭,若是不匡扶社稷,不也是大错特错吗?我想爹爹若还在世,一定也会支持孩儿的。”
这句话戳中少妇最柔软的心底,少妇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我知道我劝不住你,你爹爹像你这般年纪时,也是满脑子求取功名、解民生疾苦的念头,你真是太像他了……”
齐遥光愣愣地道:“母亲……”少妇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自己也跪在无字牌位前,低声祝告片刻,随即向齐遥光道:“阿光,母亲同意你进京,但你要在你爹的灵前发誓,无论做了多大的官,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你这颗匡济万民的心决不能改变。”
“你,始终都是母亲的儿子,始终都是现在这个赤心拳拳的齐遥光。”
齐遥光听少妇说得郑重,向无字牌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父亲神灵在上,儿齐遥光进京赶考,博取功名,不论日后结果如何,官阶如何,当永存匡济之心,绝不因身外之事有丝毫改变。此誓天地为证,父母共鉴。”
少妇点了点头,扶起齐遥光道:“今年的春试就快开始了,既然决定要去,那就早些出发,母亲给你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你就往京城去吧。”
齐遥光轻轻抱了一下少妇,道:“母亲放心,孩儿若能封个官职,立刻就回来接您。”
少妇轻笑了一下,道:“就只是接母亲?”
齐遥光愕然道:“还要接谁?”
少妇点了齐遥光的额头一下,道:“你说还有谁?你和殷家的小丫头那么要好,难道不把她也一起接上?娘记得她今年也十七了吧,可是到了年纪了。”
齐遥光刷地一下红了脸,道:“娘胡说些什么?”转身便往门外跑去。少妇瞧他跑的方向正是殷家的方向,不由抿嘴笑道:“堂堂七尺男儿,你害羞个什么劲?”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少妇将齐遥光送出家门,走出七八里,远远瞧见路尽头立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
少妇笑了笑,道:“小梨来送你了。”
齐遥光又红了脸,少妇却红了眼眶,轻轻帮齐遥光整理好被晨风吹乱的发丝,叮嘱道:“阿光,路途遥远,你要保重身体。”
齐遥光默默点了点头,心里也十分不舍。少妇看出儿子的心思,强笑道:“你瞧瞧你,又不是不回来了,自己说封了官就回来接母亲,母亲等得起,难道你等不起?”
少妇推了齐遥光一把,道:“去吧,娘就不送你了,你跟小梨说些体己话。”说着转过身,原先忍住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等少妇消失在视线里,齐遥光才转身走向默默等待的少女。
殷梨如今已经长成十七岁的少女,出落得如同西湖上的睡莲一般俏丽水灵。齐遥光看着晨光中的殷梨,心中一动,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殷梨低着头,脸上浮起的不知是羞涩还是不舍,低声道:“阿光,你要走了吗?”
齐遥光点了点头,道:“是啊,我要走了。小梨你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
殷梨道:“接我做什么?”
齐遥光有些害羞,嗫嚅了好久还是没把“娶你”两个字说出口,殷梨也觉得问得有些突兀,便岔开了话题:“当年小栋走的时候咱们还小,谁也体会不了那种挚友分开的苦楚,如今长大了……”
十三岁那年的私塾结课后,许长栋独自一人离开家乡,踏上了访师学武的漫漫长路。
齐遥光挽起殷梨的脸,定定地道:“小梨,不用难过,山水往复,重聚可期。我和小栋一定都会回来的。”
殷梨脸上漾起温柔的笑容:“我相信你和小栋,你一定能成为一代名臣,小栋一定能成为盖世大侠。”
齐遥光忍不住将殷梨抱在怀里,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晨风中,直到柳絮落满了头,齐遥光才松开殷梨,道:“小梨,我该走了。”
殷梨点了点头:“我等你。”
就这样,没有一句山盟海誓,没有一丝情人分离时的撕心裂肺,两个年轻人带着对彼此坚定的信任天各一方。
洛阳城中的杨广近来心情大好,因为运河还有两个月就能竣工了,为此他还重重赏了监工的工部侍郎,把他提为正一品,补了工部尚书的缺。
杨广明旨,要求运河两年之内必须挖通,但千里长河,人力终究有限,地方官员们紧催慢敢,累死了无数民夫徭役,也花了五年才能挖通。杨广为此大发雷霆,砍了包括原工部尚书在内的几十名官员的脑袋,一时间朝廷里到处都有官职空缺。
近来杨广的口味有些改变,不再喜欢吃杨梅,爱上了淮南送来的柑橘。两个********一左一右,手里各拿了一只柑橘,剥尽皮送到杨广口中。
杨广吃得兴起,笑道:“这淮南的柑橘汁水鲜美,真是美味。蔡奉,你也尝一个。”
蔡奉跪倒在地,笑道:“这柑橘是淮南御供,专呈陛下享用的,老奴哪里来的福气吃。”
杨广摆了摆手,道:“等运河建成,这些时令水果都能及时进京,到时候还不是想吃就吃?”
一名********也道:“蔡公公服侍两朝皇帝,如今快到古稀还在宫中当差,陛下体恤你辛苦,一个柑橘还是吃得的。”说着伸手拿过一个柑橘,递到蔡奉手上。
蔡奉双手托住柑橘,道:“既然如此,老奴谢陛下和皇后娘娘厚爱。”剥开柑橘放到嘴里,忍不住发出一连串赞叹之词。
拿柑橘给蔡奉的美妇就是如今的皇后,当年的晋王妃和太子妃萧氏。
杨广听蔡奉夸得响亮,心中好笑,问道:“蔡奉,朕让工部和漕运司督建的船怎么样了?”
蔡奉将手中的橘皮拢到袖中,道:“回陛下,龙舟已经建好,只等运河南北贯通就可以下水了。老奴听工部的李大人说,这龙舟有二百尺长,上下共有四层,端的是大气磅礴,宏伟无比。”
杨广笑道:“不错,李威的差事办得好,朕还要再赏。对了,朕还没有想好南巡要去哪里,蔡奉,你可有什么建议?”
蔡奉看了看皇后,道:“老奴觉得,这运河直通江南,陛下正好可以趁着南巡的机会带皇后回家乡省亲,也能让天下百姓看到陛下的仁厚体恤之情。”
杨广点了点头,握住萧氏的手道:“不错,皇后进宫二十几年还没有回过乡,朕听说皇后的家乡江都也是风景秀美之所,咱们就先去江都看看。”
萧氏敛衽为礼,低头谢恩。皇帝又瞧了瞧身边另一位美妇,笑道:“不过昭容侍奉朕这么久了,是不是也想回乡看看?”
昭容夫人云氏就是当年废太子的偏妃云青蘅。杨广登基后敕杀废太子满门,却唯独留下云青蘅,要她侍奉自己。因为刘远明已死,云青蘅万念俱灰,本想自尽,但父亲云定兴亲自到她面前求情,云青蘅为保云家满门性命,便给杨广当了昭容夫人。
蔡奉笑道:“陛下恩宽,二位娘娘真是好福气。昭容娘娘的家乡杭州在江都以南,正好也在运河沿线,陛下送皇后娘娘省完亲之后可以顺道南下,一并去杭州看看。”
杨广十分满意,道:“如此甚好,蔡奉,南巡的路线就由你定,要让两位娘娘分别回乡省亲。”
昭容夫人也站起来施了一礼,笑道:“谢陛下隆恩。”
杨广想了想又道:“杭州靠近越国公的封地,传旨下去,让越国公到杭州接驾,朕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位叔父了。”
越国公杨素辞了官职,仍有爵位,封地在吴越一带。杨广忽然想起了他,便让他到杭州一见。
“还有,靠山王近来应该没什么事吧?南下随驾的护卫就由他来负责吧,他为朝廷操劳了这么多年,也该跟朕一起出去游玩一番。”
这位靠山王就是当年的门下侍中、千牛卫都统林尧。杨广即位后,林尧因为功勋卓著,被杨广封为靠山王,并赐国姓。林尧感念圣恩,将国姓与自己的姓氏合并,改名为杨林①,是如今大隋最负威名的武将。
两个月之后,运河如期竣工,杨广亲率群臣从洛阳登船,经通济渠出游江都。
工部和漕运司敕建的龙舟果然十分宏伟,停在通济渠河口,一眼望去如同一条巨龙卧在运河之上,蔚为壮观。
杨广步下龙辇,打眼望着浩浩运河和巍巍龙舟,圣心大悦,连连夸赞,道:“好运河!好龙船!李卿,给朕说说?”
新任的工部尚书李威弯腰笑道:“谢陛下夸奖。陛下圣恩普照,咱们的大运河顺利竣工。这运河分为四段,北段叫永济渠,北起涿郡(今北京),通向洛阳;从洛阳开始叫做通济渠,向东南一直汇入淮水;淮水以南的一段叫做邗沟,由淮南的山阳(今江苏淮安)直通江都;运河最南段名为江南河,北起京口,南通杭州。陛下这次巡游所经的路线就是从通济渠经邗沟到江南河,若是顺风的话半个月就能到江都了。”
“龙舟是按圣旨敕造的,长二百尺,宽五十尺,高四十五尺,上下共有四层。最上层仿照陛下的汾阳行宫建造,有正殿、内殿和东西朝堂各一,中两层共有寝宫一百二十间,下层是内侍、侍卫和宫女的住处。”
杨广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赞道:“如此运河,如此龙舟,古往今来还有哪个皇帝能享受?”
老太监蔡奉立马跟着道:“运河造福天下万民,陛下的圣德威风上可追三皇五帝,下可为后世楷模。”
杨广笑道:“你这老奴才,就会哄朕开心。”举步踏上河口,靠山王杨林带着千牛卫和天机悬早就候在船前,见杨广行来,抢上一步拜倒在地,道:“臣杨林拜见陛下。”
杨广亲自伸手扶起杨林,道:“靠山王不必多礼,这次南巡,咱们君臣要好好亲近亲近。”
杨林笑着站起身来,道:“陛下天恩,带臣一同南下游玩,臣这回可以好好开开眼界。陛下,请登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