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母的眼中闪烁着精明而睿智的光芒,她感慨道:“罢了,这些东西书本上没有,圣人也不会教你,还是让母亲说给你听吧。”
“杨林自然清楚要动他的是皇帝不是别人。可是这种时候他只能忍耐,决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皇帝并没有明旨说靠山王有谋逆之嫌,而是表面上升了他的爵位,这时候他要是向皇帝伸冤,皇帝只会觉得他不愿放手兵权,反而更加怀疑他的用心。”
“你说皇帝管他的府邸叫行宫,还把这府邸按皇宫的规制来建,杨林肯定能看出这是皇帝的毒计。你想想,行宫是什么人住的?是皇帝!古来有哪个诸侯王爵敢住和皇宫差不多规制的行宫?皇帝此举为的就是日后如果无法坐实杨林谋逆的罪名,又无法洗脱嫌疑,就可以给他安一个骄纵逾矩的大不敬罪名。”
“但杨林不能申辩,也不能抗旨,只能等待一个可以让皇帝消除疑虑的契机。是你给了他这个契机。”
“你去他府上找他,为的虽然是洗脱他的罪名,但你年资浅薄,为人又欠缺城府,他不相信你真的能对付机诡百变的幕后主使。纵然你真的能查明真相,但以咱们这位皇上的性格,这样的结果也不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所以他一定要亲自向皇帝表明自己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于是你一走他就上书皇帝,为的不是诬陷你,而是向皇帝表明自己真的是个忠臣。”
“你在皇帝怀疑他的时候去找他,他若是真的有谋逆之心,大可以利用你身上的御赐金牌为自己获得方便;他若是没有谋逆之心,也可以利用你帮自己脱罪。可他什么都没做,而是立刻告诉了皇帝,皇帝就会觉得他忠贞不二,眼中只有高高在上的自己。这样一来杨林的嫌疑立刻洗脱了大半。”
“跟着,皇帝的怒火就会转移到你的身上。你不按刑律办案,私自和朝廷亲王来往,这一点是皇帝的大忌,他一定会觉得你有所图谋。”
“在朝堂上杨林表现得坦坦荡荡,而你的惊讶和狡辩只会让皇帝觉得你做贼心虚,这样的比较进一步打消了皇帝的疑虑。”
“但皇帝仍然不放心,他还想试探你们,所以他逼你去刺杨林。”
“这一招同时试探了你们两个人。依皇帝的性格,你若是不刺,他一定会认定你真的想拉拢杨林,所以不愿下手。你若是刺了,杨林在朝中根基深厚,这一刀会切断杨林所有人脉和你之间的联系,不管你是不是存心拉拢杨林,皇帝都不必再担心。”
“皇帝当然不会真的让你杀了杨林,可是反过来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杨林只要稍有反抗,他就再也不会获得杨广的圣心。所以这一刀杨林只能坦然接受,就是这一刀最终洗刷了杨林的嫌疑,也帮你捡回了性命。”
“不过皇帝始终还是有疑虑,他恢复了杨林的兵权,却把最重要的京城守军千牛卫仍然放在朝中新贵宇文CD手上,这正是帝王的制衡之术。”
听完母亲的一席话,齐遥光浑身瑟瑟发抖,他忠直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同僚之间会有这样的勾心斗角,洛阳城官场里的这一潭水,不但深而且浑,让他不寒而栗。
“母亲,你好像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齐母看了齐遥光一眼,没有接他的话:“阿光,你如今无官无职,咱们不如回杭州去把,官场的风云实在不是你这样的性子能搅得起的。”
齐遥光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道:“母亲,你是不是认识昭容夫人?”
齐母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昭容夫人?她是深宫中高贵的娘娘,母亲一介民女,怎么会认识她?”
齐遥光觉得母亲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那为什么当日我跟你说起公主的事,一提起昭容夫人你就勃然大怒?”
齐母不安地咳嗽了一声,道:“那是因为母亲不希望你抛弃小梨,做一个负心薄幸之人。”
齐遥光仔细盯着齐母的脸,想在她的神情中找出一丝破绽:“母亲,昭容夫人请您进宫相见。”
原本漏跳的心脏忽然狂跳不止,齐母霍然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齐遥光重复道:“昭容夫人请您进宫相见。”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在紫微殿上,您送给我的那枚玉坠不小心掉了出来,昭容夫人见了玉坠神色大变,一下子激动起来,一定要我将您请进宫中。”
齐母竭力克制着脸上的神情,但齐遥光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是一抹一闪而过的悲伤,还夹杂着愤恨、忧愁、思念,这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让齐遥光坚信自己的母亲和那位荣宠加身的娘娘之间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
“昭容夫人……她看到玉坠了?”
齐遥光点了点头:“母亲,那玉坠究竟是什么?”
齐母闭上眼睛没有说话,片刻后再睁开,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阿光,带母亲进宫。”
昭容夫人的寝宫里一片安静,宫女和太监都被她远远支走,只剩下这个侍奉过两位太子的美丽女子一个人坐在寝宫里,眼神悠远,不知在看向哪里。
齐遥光带着自己的母亲走进寝宫,低低地唤了昭容夫人一声:“娘娘,臣奉命带家母前来见驾。”
昭容夫人从沉思中惊醒,目光牢牢盯住齐遥光,片刻后又看到他身后的齐母,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滚落。
齐遥光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手足无措,这时齐母道:“阿光,你先回家等我。”她的声音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齐遥光有些迟疑:“母亲……”
齐母忽然拔高了声音:“我让你先回家!”可再严厉的语气也无法掩盖她声音中的悲伤。
齐遥光不敢再说话,低着头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两个年龄相仿的温婉女子。两张脸庞同样秀美,却被岁月温柔地挥洒成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
一幅画饱经风霜,虽然依旧饱满,却失去了昔日鲜艳的色彩;另一幅画仿佛凝固在墨色刚刚干涸的一刻,将温柔的笔触穿越过时空,保存至今。
昭容夫人抓住齐母的手,泪如雨下。
“你老了,这些年你真的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