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气,齐遥光闭上眼睛,举起匕首缓缓刺了过去。
没有利刃切开肌肉的闷响,没有鲜血飞溅的腥红气息,齐遥光感觉自己被人猛地踢了一下,匕首脱手掉在地上。
杨林的左肩被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在匕首快要刺到杨林胸前时,杨广一脚踢开齐遥光,杨林只受了一丝皮外伤。
齐遥光长出了一口气,狂跳的心险些从胸腔里蹦了出来。
杨林捡起匕首,跪在地上高举过顶,低头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杨广一言不发,接过匕首,转头瞧着齐遥光:“朕信你了。”
一刻的惊魂让齐遥光浑身湿透,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爬起来跪好,深深埋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杨广看到杨林用手捂住伤口,不让血滴在紫微殿的地面上,掏出一快手帕递了过去,道:“包扎一下吧。”
杨广重新回到龙椅上,牢牢地盯住齐遥光,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终于还是心中一软,沉声道:“齐遥光,朕免了你的结党之罪。但你行事不端,言语不敬,仍然有挑拨之嫌,先免了官职回去反省,就不必下狱了。”
惊魂未定的齐遥光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伏在地上道:“谢陛下隆恩。”
杨广又看了看杨林,道:“靠山王,你很好。原先你的四卫兵马还由你来统领,不过千牛卫暂且不动。CD初领兵马,没什么经验,权当借给他练练手了。”
杨广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朕有些乏了。”靠山王行了个礼,缓缓退出紫微殿。
齐遥光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在鄂州见到的事情向杨广禀报,可杨广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出了殿门,在门口碰到放心不下回来查看的昭容夫人。
“昭容,平阳她怎么样了?”残暴的君王依然牵挂着自己的女儿。
昭容夫人轻声道:“皇后娘娘和臣妾已经安抚住她了,陛下不必担心。只是她还有些担心齐大人,苦苦哀求臣妾来看看,臣妾这才……”
杨广叹了口气,道:“朕这女儿,怎么偏偏喜欢这么个满身是非的麻烦家伙。朕没有处罚他,只是暂时免了他的官职,日后等平阳和他成亲再封他个闲职吧,省得他天天给朕找麻烦。”
昭容夫人还是有些担忧,伸头看了看紫微殿内,杨广哼了一声,道:“你这丈母娘倒是向着姑爷,罢了,若是担心就进去看看吧,朕先回后宫了。”
昭容夫人轻轻福了一礼,恭送杨广离开紫微殿,举步迈进殿门。
紫微殿中压迫的气氛仍未消散,齐遥光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他脖子上挂玉坠的绳子在先前的拉扯中断开,这时随着他的起身,玉坠滑出囚衣,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刚刚要开口询问的昭容夫人被响声吸引,目光落在玉坠上,秀美的双眸猛地收紧,像一座凝固的雕像般呆在原地。
齐遥光看到昭容夫人,行了个礼:“见过昭容娘娘。”
昭容夫人充耳不闻,目光像被吸住一般牢牢固定在玉坠上。她一把冲上前,从地上捡起玉坠,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原本温婉柔美的眼睛里不知为何涌出了点点热泪。
“齐……齐大人……这个玉坠……是从哪里来的?”昭容夫人剧烈颤抖的声音表明,她的内心波澜起伏,极不平静。
齐遥光有些纳闷地看着昭容夫人,心中暗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变得怪怪的?”
“回娘娘,这是家母传下来的。”
昭容夫人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齐遥光的肩膀,颤抖的双手竟然抚上他的脸庞,嗓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么说……你……你是……你是……”
齐遥光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退开几步,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臣可是个外臣,您……”
昭容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可游移的眼神和颤抖的双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她内心汹涌的波涛。
“齐大人,请你……本宫想见一见你的母亲,请你把她……把她请进宫来。”
齐遥光道:“家母只是一介平民,怎么能进宫来?”
昭容夫人擦了擦眼角涌出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妨,你带她走偏门进宫,就说是本宫召见,陛下不会怪罪的。”
齐遥光不明所以,道:“可是娘娘,您为什么……”
昭容夫人深深地看着齐遥光,痴痴的目光中隐然流露出一丝哀伤,而将哀伤包裹其中的则是遏制不住的狂喜:“齐大人不必多问,只要请你母亲进宫即可。”说着将玉坠收进怀中,道:“这个玉坠先在本宫这里放着,回头本宫会交还给你母亲。”
齐遥光不能违抗昭容夫人的命令,只好应承了一声,转头离开紫微殿。
出了紫微殿,齐遥光意外地看到杨林仍然在宫门前站着,似乎一直在等他。杨林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隐隐有血迹渗出手帕,为免被人看见,他一直用手捂着肩膀。
“齐大人,本王无意对你不利。”
齐遥光踏上一步,星亮的眸子中写满了愤怒:“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禀报陛下?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扣这么大一个罪名给我?”
杨林的目光依旧坦然:“齐大人,你忠耿直率,本王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很欣赏。请你相信本王,本王此举只是为了自保,对你绝没有任何敌意。”
没等齐遥光说话,杨林已经迈步往前走去,刚走出两步又忽然回头道:“齐大人,你可知道什么是官场?”
齐遥光愣了一下,道:“什么?”
杨林摊开捂着伤口的手:“官场不是简单的忠君爱国,不是你想象中的挥斥方遒,不是指点天下的激昂壮烈,而是这个。”杨林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是枯骨堆积成的杀伐,是鲜血浸染出的酷烈,是本王身上这一道看上去很浅,实则深彻骨髓的伤口。”
说完这些话,杨林转身离开了宫门,只留下在原地细细回味的齐遥光。
齐遥光家门前的侍卫已经全部撤走,空荡荡的门前只剩下齐母和殷梨日日翘首等待。
不知等了多少日子,不知哭干了多少泪水,长街的尽头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
殷梨扑到齐遥光怀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把齐遥光胸前的囚衣打得湿透。
看着怀中姑娘娇俏的脸庞上写满担忧,一双眼睛和平阳公主一样又红又肿,齐遥光忍不住鼻子发酸,紧紧抱住了殷梨。
齐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缓缓走上前抚摸着儿子的脸庞,低声道:“阿光,你可算回来了。”
齐遥光忽然生出一股错觉,觉得在紫微殿中昭容夫人的抚摸隐隐和自己的母亲有些相似,都充满着慈爱和疼惜。
不,昭容夫人的手更加温暖,更加亲切。
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良久才平复下心情。
等齐遥光安抚好殷梨,齐母嘱咐齐二好好照看殷梨,随即拉着齐遥光进了房间,低声道:“阿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齐遥光苦笑了一下,道:“这……这事说起来十分复杂。”
齐母看着齐遥光,心中升起一丝怒意:“你现在已经不敢跟母亲说实话了么?你好端端地在朝廷当官,到底是惹了什么事,竟然要千牛卫亲自上门捉拿?”
齐遥光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母亲,不是孩儿有意隐瞒,实在是这件事牵扯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咱们全家都有危险,孩儿实在是……”
齐母道:“怎么?你连母亲都信不过么?”
齐遥光摇了摇头,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狠狠一咬牙,道:“母亲,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向旁人提起,就算是小梨和齐二叔也不能说。”
“这事的起因,在于陛下交代孩儿查的一桩谋逆案。”
齐母吃了一惊:“谋逆案?”
齐遥光点了点头,从杭州发生的劫囚案开始讲起,一直讲到靠山王上书杨广,杨广对自己起疑,在紫微殿亲自审问自己,将这件错综复杂的迷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齐母。
齐母听罢,深深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然是天机悬。皇帝怀疑杨素和杨林这两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却没想到自己后院起火。”随即话锋一转,盯着齐遥光道:“你现在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让你考功名了么?杨林的话没错,官场就是这样的杀伐和酷烈,人人都只为保住自己。你看那杨林,二十年贤王美名传遍天下,为了脱身还不是要拉你下水?”
齐遥光听齐母话中有话,问道:“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处置靠山王的是陛下,他要脱身与我何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齐遥光觉得母亲不再是杭州城乡间那个普通的农家女子,而是变得老辣深沉,似乎对官场、对人心都看得透彻分明,他本能地觉得母亲能解答他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