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遥光沉吟了一会儿,道:“鹌鹑,你回去跟公主说,让她想办法帮我见到陛下。被关在这里无人问津,有天大的冤屈也无处可伸,只有见到陛下我才有辩解的机会。”
鹌鹑面有难色,道:“恐怕暂时没有机会,公主惹怒了陛下,陛下这些日子把公主锁在宫里,连面都不见,昭容娘娘也不敢轻易向陛下提起此事。”
齐遥光牙关紧咬,道:“不妨,这里我还能坚持些日子,等陛下气头过了再请娘娘和公主想想办法吧。”
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狱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姑娘,差不多了吧?时间再久就不好办了。”
齐遥光道:“鹌鹑,你先回去吧,替我好好谢谢公主。”
鹌鹑点了点头,重新带好兜帽,低头出了牢房。
许长栋夫妇在鄂州城和齐遥光分别后不敢久留,回到所住的客栈裹好伤口,换过衣服,连夜出了城。
二人脸上的妆容脱落,自己又不会易容,风袭月只好穿回女装,在脖子上围了厚厚的一层纱巾,遮住半边脸庞。
夫妇二人仍是走陆路到达蓟州,在蓟州登船进入长江。一路上风正帆悬,秋日的天空湛蓝高远,滚滚江水从船边倾泻而过,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留下一派开阔壮丽的景色。
自从知道齐遥光的身份后,许长栋三次与他相见,一次比一次更加决绝,从鄂州城出来后许长栋的心情更加低落,连日窝在船舱里发呆。
这一天,许长栋仍然一个人呆在船舱里闷不吭声,风袭月有些担心许长栋会憋出病来,走上前拉起许长栋的手,道:“长栋,长江两岸的景色不错,陪我出去看看吧?”
许长栋看着爱妻,点了点头,随风袭月走到舱外。
秋日的凉风拂面吹过,让人精神一爽,许长栋迎着呼啸的江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胸中连日积压的郁闷,心情稍稍开朗了一些。
风袭月有心逗许长栋说话,指着两岸不住倒退的群山道:“我在衮州时也见过不少高山,可衮州的山是死的,不像长江边的山,还会往后跑。”
许长栋听风袭月说得有趣,接口道:“哪里是山在动?这是我们的船在动。”
风袭月低低一笑,道:“不是山动,也不是船动,是有情者心动。”
许长栋心头一热,握住风袭月的手,凝目看向眼前明艳的红颜。
和许长栋成亲以后,风袭月的妆容衣着也开始慢慢变得柔婉,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穿着男子衣装。这些变化没有减弱风袭月身上的飒爽英气,反而让她俊秀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女子的柔美,让许长栋更加心醉神驰。
面对许长栋慢慢凑近的脸,风袭月微微有些脸红,低下头道:“船上有许多人看着呢。”
许长栋勾起风袭月的下巴,低声笑道:“堂堂桂云庄庄主,也会害羞么?”
风袭月正想说话,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胃里剧烈地翻腾起来,一把抓住船舷,把头伸到船外面大口喘息起来。
许长栋吓了一跳,连忙扶住风袭月,道:“怎么了?是不是在楚国公府受了谢映登那厮的暗算?”
风袭月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看上去有些惨白,抚着胸口摇了摇头,道:“没有,大概是又晕船了。”
许长栋还是不放心,牢牢抱住风袭月,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真的没事?”
新婚没多久的桂云庄庄主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随即又被蹙眉的神情淹没:“没事,受没受伤我自己还不知道么?看来我是真的坐不了船。”
许长栋道:“那等船靠岸咱们就下船换马吧。”
风袭月点了点头,一旁同样在甲板上吹风的乘客中忽然走出一个老头,向许长栋拱了拱手,道:“这位小哥,尊夫人这是怎么了?”
许长栋道:“多谢老丈关心,拙荆大概是有些晕船,身体不适,没什么大碍,等到了渡口换乘马匹应该就没事了。”
老头看了风袭月一眼,忽然笑道:“看尊夫人的脸色,只怕不是晕船,老汉我家中是开药店的,略懂些药石医术,不知方不方便替尊夫人诊一诊脉?”
许长栋有些惊讶:“不是晕船?那是怎么了?”看了风袭月一眼,风袭月觉得胸中烦闷恶心,十分不舒服,于是道:“那就有劳老丈了。”说着伸出手来。
老头微笑着接过风袭月的手腕,闭起眼睛诊了片刻,口中连声道:“果然,果然!”
许长栋看得云里雾里,问道:“老丈,拙荆究竟怎么了?”
老头松开风袭月的手腕,睁眼笑道:“恭喜小哥,尊夫人不是晕船,是有喜了。”
风袭月的脸刷的一下子变得通红,将头埋在许长栋胸前,许长栋还没有反应过来,呆了好一会儿才露出狂喜的表情:“老丈,你说什么?拙荆她……她……有身孕了?”
老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摇头晃脑地道:“老汉跟药石打了一辈子交道,喜脉还是摸得出来的,尊夫人确实是有喜喽。”
许长栋一下子跳了起来,抓着风袭月的肩膀语无伦次地道:“娘子,你……你……我要当父亲了,你怎么不早说?”
风袭月低声道:“我怎么知道……”
许长栋深吸了一口气,连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下子无影无踪。他掏出一小锭银子递给老头,道:“多谢老丈,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老丈笑纳。”
老头摆了摆手,道:“咱们同乘一船,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小哥不必客气。”
许长栋哪里肯听,执意要将钱塞给老头,老头道:“小哥要是真的想谢老汉,请老汉喝一壶酒就是了。”
许长栋闻言,立刻去向船家买了一壶酒,老汉提着酒欢天喜地地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道:“小哥,尊夫人有孕在身,不宜乘马颠簸,这几日江面上风平浪静,船行平稳,还是呆在船上稳妥些。”
风袭月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许长栋,许长栋把风袭月揽入怀中,道:“辛苦你了,这些日子还是忍耐一下,就坐船回曹州吧。”
风袭月低低的“嗯”了一声,道:“你许家后继有人,这事总该让你父母知道吧?”
许长栋点头道:“是啊,我爹我娘没能瞧见咱俩成亲,这回他们添了孙子,咱们可得亲口告诉他们。等回到卧牛山向师父禀报过咱们就去杭州,让我爹娘也看看这个闭月羞花的儿媳妇。”
风袭月俏白的脸又红了几分:“谁闭月羞花了?”
许长栋笑道:“是我说错了,这儿媳妇不是闭月羞花,是英雄无敌。”
风袭月噗嗤笑了出来,道:“哪有用英雄无敌形容儿媳妇的?”胃里又泛起一阵恶心,忙扒住船舷干呕起来。
许长栋扶着风袭月,风袭月呕了一阵,目光扫过船身,忽然落在船后方的江面上,眉头一皱,道:“那是什么?”
许长栋顺着风袭月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自己座船后方的江水和天空连成一线,从水天交界处远远驶来一个黑影,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是一艘小船。
小船的船帆兜满了风,在江面上飞快地滑行,眨眼间已经追上许长栋夫妇的座船,瞧方向竟然像是要迎头撞上座船。
大牢里不见光明,日夜不分,只有一盏孤独的油灯陪伴齐遥光,也不知过了多少天,齐遥光甚至觉得牢外的世界已经沧海桑田,说不定早已改朝换代,他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还活在这片沉寂的黑暗中。
就在齐遥光濒临崩溃时,大牢的门哐啷一声打了开来。
狱卒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道:“齐大人,陛下传你。”
齐遥光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心道:“上天可怜,娘娘和公主终于说动陛下了。”
狱卒给齐遥光打开镣铐,领着他走出刑部的大牢。踏出监牢大门的一刹那,齐遥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洛阳城的天空满是乌云,没有一丝太阳,可齐遥光仍然觉得光芒刺眼,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紫微殿还是那个紫微殿,杨广还是那个杨广,只是缓缓走进殿里的齐遥光已经变成了阶下囚。
其实齐遥光出狱时问过狱卒,狱卒说他只不过被关了半个月。可就是这半个月在黑暗中的生活,让齐遥光觉得恍若隔世,外面的一切似乎还是那么熟悉,又似乎变得极其陌生。
除了杨广和侍立在一旁的蔡奉,紫薇店里还坐着萧皇后和昭容夫人,平阳公主站在两位母亲身后,神色委顿,一双明亮秀丽的眼睛高高肿起,红得如同熟透的樱桃。
平阳公主看到形容憔悴的齐遥光,小嘴一撇,眼中又汪成一片,闪闪地蓄满了担忧和疼惜。齐遥光心头一暖,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柔情,暗道:“平阳公主真的对我有情,她如此待我,我却不得不负她……”
让齐遥光稍感意外的是,堂下还站着一个人,正是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的靠山王杨林。
杨广挥了挥手,蔡奉带着殿中听差的小太监退出门外,将殿门关了起来。紫微殿里的光线一下子昏暗起来,恍惚间让齐遥光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幽暗的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