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塔寺各项工程接近尾声,大殿的壁画尚未完成,腊可纳带领阿尼哥、季吉等弟子一起结束最后修饰。恰那多吉眼看金塔寺竣工在即,甚是欢喜,早已向法主汇报进展,法主遂将开光之期定在六月初三,以成金塔寺落成之礼。
阿尼哥自小失母,父亲忙于各地工程,除了教授技艺父子俩并无更多交流,此时得遇季吉惊为天人,亦有天生亲近之心。季吉幼年丧母,寂寞寡语,与人相处素感生涩,在阿尼哥面前不问人情世故,倒也轻松自如。她看着阿尼哥宛如幼年的自己,颇有怜惜之情。两人惺惺相惜,以姐弟相处,互相慰藉,两个孤僻的人渐都开朗起来。腊可纳看在眼里十分安慰。
转眼已是六月初一,凉州城里热闹非凡,附近藏人皆赶来过林卡。眼看大殿壁画几近完工,腊可纳便让弟子们下山过节,只留下阿尼哥和季吉从旁协助。
晌午时,阿尼哥忽道:“听说今晚凉州城里有灯会还有舞狮,不光是过藏人的林卡呢!”
腊可纳知他终是小孩子心性,略一思忖,“要么你随季吉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季吉推辞道:“师傅,还是您带阿尼哥去吧。剩下一些装饰图纹还未上色,不劳师傅您亲自动手了。师傅您也知道,热闹处我反而不知如何自处,倒是不嫌冷清的。”
“年轻人太冷清,这点最是不好!汉人有句话,独乐乐,众乐乐,孰乐?”
季吉怔道:“只要我在意的人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阿尼哥见季吉不去便也说不去了,直到她答应画完便与他们城里会合,阿尼哥才勉强同意与腊可纳先行下山。
深山中遂只季吉一人站在大殿高高的竹架上,就着酥油灯的光线,一笔笔地为壁画上色。她细细地体会腊可纳线条勾勒的柔美流丽,有时情不自禁地停下笔来,手指轻轻地随着那笔触转动,感受一气呵成的流畅,在在的生动。季吉很诧异,****、宝瓶、金鱼、宝幢、吉祥结、海螺、莲花、宝伞等八宝,壁画中四处习见,每一个看似相同,每一笔却又不尽相同,每一朵白玛莲花瓣,每一卷浪花,每一片金鱼鳞片,每一褶缦布,曲笔的翻转,细处的变化都如此丰富,直看得季吉满心欢喜。
季吉专注作画,不知时间流逝,完全没有注意到大殿中一人伫立良久。直到结束了最后一笔,季吉方才意犹未尽地站直身子,看着那已然着色艳丽的八宝图案深感欣慰。她蹲得太久,猛一起身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扶着墙壁重又坐下,只觉在这摇摇晃晃的高架之上一时再难以扶梯而下。
季吉坐在高架上正自怅然,忽见昏暗中一人翩然而至,在酥油灯的映照下施施然地走到她的面前。季吉屏住呼吸,心怦怦地跳着,是洛哲,那天神一样的白衣少年!
“就连阿尼哥都知道,季吉姐姐会只顾工作忘记一切,包括你们的约定。”洛哲蹲下来看着季吉,眼里掠过一抹怜惜,“要依我说,你总是忘了自己。”他悠悠转回目光,不料季吉正定定地瞪着他,这么久以来的相互牵挂,陡然间暴露在这未及提防的瞬间对视中,一时四目相对,欲说已忘言。
半晌,洛哲笑道:“燕子也是吉祥一宝,亦需着色。”
季吉愣了愣,始知自己脸上沾着颜料,不觉也笑起来。这一笑灿如朝霞,但见巧笑嫣然,星眸闪动,看得洛哲欢喜无限。
两人相对而坐,洛哲问道:“你既画了这许多吉祥八宝,可知它们画中深意?”
“画时喜乐,观时心动,却不知为何。”
“**常转,佛法不息,象征佛法圆融完满;宝伞张驰自如,庇护众生;吉祥结象征佛法回环无尽,一切通明;海螺东嘎,法音遍扬十方;莲花白玛,纯净无染,浊世出尘;宝瓶奔巴,聚盛甘露,圆满无漏;宝幢杰参,象征佛法尊胜;雌雄双鱼,行之水中,解脱无碍。”
“原来这里也尽属佛性。”季吉边听边看着壁上八宝图案,若有所悟。
洛哲笑道:“懂佛法,才能画得透彻明白。”
季吉心思灵巧,已知洛哲是针对她和恰那说过的那番话,当下不语。洛哲伸出手,季吉略加迟疑,洛哲一探身握住她的手,“走吧,再不去凉州城,阿尼哥就会回来了。”季吉身不由己地跟着他扶梯而下,出了大殿,天已黄昏。
“你梳洗一下,我们赶紧去和他们会合。天一黑,热闹可就开始了。”
季吉幽幽道:“人既飘零,心亦虚空,热闹不属于我。”
“再推脱我就只管这样拉着你去了!”
季吉轻轻挣开他的手,径自跑到河边洗净脸上的颜色,把松散的辫子重新结起。洛哲看着她的背影,笑意盈盈。
两骑向凉州城飞驰而去。洛哲马快,停下来等季吉时,一回首见她马上英姿飒飒,霞光映照之下更显得肌肤胜雪,晶莹剔透,忽道:“现在我倒希望你蒙起面纱了!”
“为何?”
洛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是不答。季吉想想,不觉两颊飞红。